宋迭和北皎不一样,他整个人都不太有侵略性,总是带着一种近乎于虚伪的礼貌——虽然大家都说,如果一个人能虚伪一辈子,那他就可以被认为是真正的君子。
储物柜一个角落,原本是有几个人坐在那闲聊,看着一个高个子的哥们拥着个啜泣的女人靠近,纷纷好奇侧目。
姜冉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她耳朵听见一堆人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时,她的脸根本不敢从宋迭怀里拿起来,只好死死地抱着他。
“抱歉,她心情不太好。”
在年轻人温和的解释声中,众人发出了然的笑声,别说是休息室了,雪道上经常都可以看见换刃换不明白、跳台噼啪乱摔、弹板弹不起来的各类滑雪人猛虎落泪的景象——
人总不信有一天会被自己笨哭,直到他们一脚踏入雪场,就发现在雪场这种情况频频发生。
那群陌生人体贴地将安静的角落留给了他们以为的情侣,殊不知这会儿趴在别人怀里哭得耳根泛红、头都抬不起来小女生行为的是他们平时见了面恨不得立正鞠躬问安的姜冉……
就因为她目睹了前男友替别的女生装固定器。
那些人走后,她坐在角落里,期期艾艾地擦眼泪,心中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快要生理期了,否则没道理那么矫情,大街上用(33,21)角度的多的是,也不是她姜冉独家专属。
她拼命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没那么难过了,一转头发现宋迭还坐在自己旁边,这会儿正靠在椅子上用手机回大概都导师之类的人的信息。
手机的荧光下,他高挺的鼻尖异常显眼,他垂着眼,眼中有光在流转。
感觉到她看过来,他放下了手机,想了想后说:“只是给朋友装个固定器而已,他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情愿。”
姜冉“嗯”了声,有些惊讶他居然会帮北皎说话,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仿佛是看穿了她迟疑的目光,宋迭笑着低声道:“我不是在为他讲话,只是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的话,我希望你不要不开心。”
姜冉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
不开心吗?
姜冉心想,不开心有什么用呢?他们也不会再在一起了,分开之后大家都各自需要往前走,她没有理由要求别人也像她一样踌躇不前,更何况……
北皎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姜冉透过储物柜的缝隙看着外面,人群来来往往,大部分人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在这个因为某项特定爱好聚集在一起的小团体中,每一天都有人分分合合,或者内部消化。
她忽然抬起手,碰了碰宋迭耳垂上的耳钉。
后者睫毛抬了抬,目无情绪且平静地看着她。
“我是觉得我还没准备好和别人开始下一段感情,就像刚才那样如果遇见那条狗的事我可能还是会动不动就人设崩塌地想哭——”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嗓音有点沙哑。
宋迭没说话,就安静地望着她。
看她抬起手,将刚才在他怀里蹭乱的头发拢了拢,深呼吸一口气:“听说万象城电影院封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开了……周末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他的缄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姜冉觉得自己要被拒绝了。
宋迭这才拿起手机,用语音给刚才在说话的人留言,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个周末突然没空义务劳动搬砖了,您再找找别人,这活儿谁干不是干?”
姜冉歪着脑袋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候宋迭说话的对象发来语音,里面是个老头的声音:【什么叫谁干不是干,忙都忙死啦,你又要去做什么!】
“咻”的微信语音发送声。
“嗯,约会。”
宋迭说。
……
雪场内。
北皎从踏入雪场的那一刻起就蹙着眉,甚至有点走神。
以至于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没发现,他刚坐上缆车,腰就被人一把抱住,低头一看,是他之前派去盯梢的小徒弟正抱着他的腰吭哧吭哧往缆车上爬,翻身坐好。
见师父低头望着自己,他往后一靠,抱着胳膊,老成道:“放护栏啊,看我做什么?”
北皎一抬手拉下了护栏,“咔”地一声护栏响,坐在他身边的小恐龙挑了挑脚。
“你在这做什么?”他嗓音微低,“她回去了吗?”
这个“她”是谁,人字旁还是女字旁的她,都不用多做解释,这就是师徒二人的默契。
……………………………………大概是。
二分钟后,北皎发现他们今日默契有点塌房。
“你说你不知道她上哪去了?”他听见自己的尾音微微抬高,“不是中午还一起吃了饭?”
他停顿了下。
“我知道了,然后你就跟丢了。”他用的是陈述句语气,“也是,我看见你了,在大厅工具台那,像第一次看言情剧的小学生盯着电视机屏幕一样盯着一对拥抱得难舍难分的情侣不放,怎么着,羡慕吗?”
他心情不太好,说出来的话也不太好听,也就是幼稚地攻击小学生的那一秒,稍微有了一年前“一只土狗”的影子。
阿团闻言,难得没有反唇相讥,而是茫然地抬头望着他师父,问出一个非常王炸的问题:“什么?窜天猴姐姐和那个哥们是情侣?”
北皎也跟着一愣:“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其实他脑子里已经有答案了。
他的心迅速往下沉,不好的预感无限在脑海中扩大。
阿团“啊”了半天,有点说不清当时的情况,只好从今天他感觉到奇怪的那一秒开始复盘——小学生说话哪有什么逻辑,但是好在一年级至少学了看图说话,基本的画面他还是能描述的。
就从赵克烟含泪狂奔追出雪场,宋迭一把握住了窜天猴姐姐的手开始说起。
“当时他问她要不要试试在一起,”阿团掰着手指,“师父,什么叫试试在一起,他们两个不是本来就站在一起吗?”
回答他的是死寂的沉默。
“后来那个哥们固定器坏了,窜天猴姐姐给他去门口雪具店要螺丝,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在工具台看见你啦,还有凉姐——我确定她看着你了,”阿团用力点点头,“因为当时她盯着你不放。”
盯着师父不放的小姐姐可太多了,阿团压根没觉得哪里不对。
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坐在他身边的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一扫平日里懒散又霸道的样子,此时此刻他黑色瞳眸精神涣散,找不着焦距。
“她看见我和凉鹤在一起了?”他嘟囔,“我又没干什么……等等,我确实是没干什么吧?”
“没干什么啊,就给凉姐调了个固定器?”
“……”
“刚开始窜天猴姐姐看着好像没什么反应,就是牵着我的手时捏的我有点疼,但是那个疼吧大老爷们我还是能忍的!”
阿团说着说着重点就跑偏,跑偏里又夹着几句重点,他停顿了下,总结,“就是凉姐问你固定器角度那一会儿,她快把我手捏断了。”
“……什么角度?”
“就咱们都用的,(33,21)。”
“……”
“所以什么意思,在凉姐让你调这个角度时,窜天猴姐姐看上去能吃人了,她是讨厌这个角度吗!为什么这么奇怪啊!怎么会有人讨厌一个固定器的角度这么奇怪的东西!”
小孩还在耳边吱哇乱叫。
此时缆车到了,抬起护栏,阿团震惊地发现打从雪滑雪开始下缆车应该就没怎么摔过的他家师父,往前挪了两步后,有点狼狈地摔倒在缆车下面。
阿团的儿童雪板稳稳地停在跪在地上的黑发年轻人眼皮子底下,一个好奇的胖脸弯下腰凑近他:“师父,你怎么啦?”
“我没给凉鹤调那个角度。”他小声地对阿团说。
“……”阿团不理解这时候说这个干嘛,“重要吗?”
重要。
北皎爬起来,随便拍掉脸上的雪,拿出手机想告诉姜冉这件事。
但是在通讯录翻了好久也没翻到和她的聊天记录对话框,他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说话了,无论他怎么清理前排聊天记录的列表,也不能总把她放在第一页。
聊天顶置功能又不想用。
久而久之,她的头像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北皎收起了手机。
“不过后来那个哥们还是把窜天猴姐姐抱怀里了。”
“……我看见了。”
“抱得挺紧嗷,就连你也以为他们是情侣?”阿团迟疑了下,问,“所以师父,你是不是没戏了?”
北皎闻言,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
周末如约而至,本来姜冉还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等那一天终于到来,她发现自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多新鲜啊,你和土狗在一起的时候加上暧昧期也有大半年了,就没去约会过吗?”
坐在姜冉公寓的沙发上,邱年盘腿抱着半个西瓜,盯着电视机里的电视……只是在她与电视的中间,时不时会晃出一个人影横在中间,让她看自己手里的衣服颜色行不行。
“姐姐,你穿什么都好看!”邱年含着口冰西瓜,吐字含糊不清,“能让让不,你挡着字幕了。”
姜冉骂骂咧咧地扔掉了手里的白色吊带裙。
邱年笑了:“你现在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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