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钦落荒而逃。 他逃离时的张牙舞爪,就像是一只受了雷亟的成精大蜘蛛。 而徐允恭也在举起画轴吓唬了一顿徐俏儿之后,端坐在了书案前。 都是咋呼的厉害,真要下手,他哪里舍得。 徐俏儿舔着脸笑了笑,拘谨的凑了过去,讨好的叫了一声: “爹” 徐允恭抬头斜睨了她一眼: “太孙妃有事?” “嘿是这么着”徐俏儿缩了缩脖儿,又眉头一凝,稍带几分羞怯的说道: “这些日子府上的家丁是不是太张扬了?” “还有各地的公侯,祖父的旧部,都借着由头,送来那么重的礼” 徐允恭缓缓点点头。 提起家丁,他脸色淡漠: “你爷爷病重,为父又忙于朝务,府上是有些人不甚规矩至于重礼” 说到这,他又嘴上停顿一下,再次斜睨了徐俏儿一眼: “您老是有安排?” 不理会徐允恭的调侃,徐俏儿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一副你不用感激我的神色: “都给我吧,到时候一并送到宫里!” 徐允恭笑的哂然,又状似无语的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姑娘不提他也要说。 魏国公府不缺钱,比不了那些被罚了一年俸禄就要搬家的臭穷酸。 他爹又是开国军功最盛的战帅,虽说笃信君子不党,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又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要说没有根底过硬的嫡系也不现实。 如今又封了妃,风光过甚啦 不过看闺女坏笑的捻着手指,他也笑的揶揄: “您老人家倒是不客气等回头吧,回头我让人把礼单给你送来” “嘿”徐俏儿笑的憨厚。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打着贺喜的名义送礼,送的不是礼,是祸水,还不如一窝搓到皇家的踏实。 但紧接着,她又笑嘻嘻的更加殷勤,伸出手把书案上的手把壶往徐允恭的身前推了推,之后,她又觉得不到位,直接端起来递到了徐允恭的手边。 这让徐允恭眉宇舒展,觉得十分满意。 姑娘长得俊俏,就连这双手,都凝脂修长,不染纤尘 还有这把壶 朱雄英送来那么多东西,这个壶,是最金贵的一件,这显而易见的就是为他这个老丈人准备的嘛! 他当然要当仁不让! 他轻轻抿了一口,更觉满意。 嗯果然大家之作,茶汤清冽,茶香悠长,不错,不错! 看徐允恭咽下茶水,徐俏儿就鼓着腮帮子,再接再厉的继续说道: “其实你大姑娘我还有件事来着” “哦?”徐允恭挑了挑眉毛,伸着手往外一撇,用着戏腔里的拖腔说道: “讲~呀~来!” “嘿”徐俏儿笑嘻嘻的绕到他的身后,手掌轻柔,替他按摩着肩膀,又瞥了一眼一旁不知所以的徐膺绪和徐增寿,有些吞吐的说道: “呃那个之前太孙就老是说诸家公侯不法陛下那只是念着他们的大功才要不咱们家当个表率,给他们提个醒?” 徐俏儿的话,让徐允恭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坐直身子扭过头,看着她问道: “你想怎么表率?” 徐俏儿低头捻着脚尖,带着试探的说道: “带头把咱家的丹书铁券缴了?!” 徐允恭一愣。 我草? 这句话着实出乎你爹意料了! 铁券? 是那个高一尺,宽一尺六寸五分,刻着二百六十一个字,又黄又亮,爹免死三次,儿子免死两次的丹书铁券不!? 眼神呆滞片刻,他又直勾勾的看着徐俏儿问道: “缴什么?” 徐俏儿脸上羞赧,玩着手指小声的嘟囔: “铁券” 徐允恭又问道: “什么铁券?” 徐俏儿‘呀’了一声,低头玩着手指,又翻着眼睛小心的看着徐允恭: “我说把咱们家的铁券缴上去” “噢”徐允恭低头想了想,再次问道: “缴什么券?” “您怎么”徐俏儿嘟哝一声,一脸的无语: “没事了,您吃饭去吧” “好嘞” 徐允恭站起身就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又觉得心中郁闷,扭头折了回来,言语中带着浓浓的求知欲望: “太孙那厮嗯太孙都跟你说啥了?你怎么就嗯?你你也甭那么实在,啊?” “你要知道,位置越高,瞎话就越多,就说你爷爷,他的话也就只能听个三成,就更甭提太孙了!” “天生就长在旋涡里的人,嘴里能有一成实话,就算烧了高香了!啊?” 说起朱雄英,红晕浮现在徐俏儿的脸上,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即将分娩的猫。 她摇了摇头: “他没骗我” “你!”看着闺女一副恋爱脑上头的模样,徐允恭的血压直窜脑门,过了半晌才又轻轻的拍了拍徐俏儿的肩头,一脸的语重心长: “以后啊,你想想,琢磨琢磨,你不光有太孙,你还有爹呐,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给家里留点东西吧,啊?铁券也能上缴?你知道你爷爷这块铁券能免死几次不?” 徐俏儿底气不足,就像是难产的驴: “那既然是皇帝给的,那皇帝自然就能收回去” 一旁的徐膺绪突然插了句嘴: “给劵的皇帝不当用,可你等嗯?你看后世嗣君敢动不?” 徐俏儿拍手合掌,又频繁的点着头,表示出对他话的深以为然。 然后,她又看着徐允恭说道: “所以女儿才建议咱们上缴呀,您愿意大明的后继之君脖子上拴个链子当皇帝不?” “什么栓个链子,你当那是狗哪!” 话到嘴边,徐允恭又强硬的忍住了。 这句话传出去就要吃瓜落! 吭哧了半晌,他才憋红了脸说道: “一个破铁券栓的什么链子!” 说着,他再次在书案前大马金刀的坐下,抓起墨迹未干的笔就是一顿挥毫,落下了两行字。 上面一行写着: ‘要想成为太孙妃,就得先砍亲爹头!’ 下面一行写着: ‘不是所有的太孙妃都是好姑娘,有的是他娘的驴犊子!’ 笔走龙蛇,字透愤慨。 写完后,他把笔一扔,冲外头喝道: “来人!” 老管家徐大石,虽说是个军中出身,可也人老成精。 他听见里头炮仗似的动静,压根就没动唤,只是冲身后一个小厮扬了扬下巴,又冲书房努了努嘴,示意让他进去。 小厮脸上一苦,眼神中带着祈求,被徐大石一瞪眼后,又哆嗦着进了门: “爷,您吩咐” 徐允恭点了点桌上的字,又瞥了眼臊眉耷眼的丫头,对他说道: “用印,裱上,挂起来!” 可等小厮苦笑着答应一声走上前拿起了纸后,他又突然翻了脸,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你他娘的真听话?!” “滚!” 徐允恭的这副当着骡子骂老驴的作态,让徐俏儿的脸上红的似乎要渗出了血,臊眉耷眼的不吭声,眼珠子又滴溜溜的转。 不应该啊 一块破牌牌,怎么就让她爹吃了炮仗一样家里应该不怎么稀罕这玩意才对 亏的本姑娘脸皮厚! 她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又把着徐允恭的胳膊甜腻腻的撒起娇: “那女儿换个条件” 徐允恭就站起身走出了门: “你还是换个爹吧” 徐俏儿瘪着嘴在后面追了一句: “我要哭了!” 徐允恭头也没回: “哭大点声儿,赶紧把狼召来,你爹我还缺张做围脖的皮子!” 走出徐俏儿小院,方才还怒发冲冠的徐允恭,一身的怒气就像是风撞到了墙角,瞬间消失不见。 笑吟吟的瞥了眼身后,他又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 “小兔崽子” 徐膺绪瞥了眼徐增寿,突然小声的对他说: “大哥我俩觉得这事儿似乎可行啊” “虽说免死铁券别人削尖脑袋也弄不来,可咱们家反正也用不上,把铁券交上去,让秤砣在宫里也能嗯嗯?” “太孙妻族正身躬先,懿范自然,里里外外的谁能不敬着她?” 徐允恭扭头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又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你当我是舍不得那块牌子?” 看两个弟弟忙不迭的点头,他一瞪眼,又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莫名的笑意: “铁券那玩意,你不用的时候,它就永远有用,可等你要用,你就知道了,那玩意还不顶个擦腚纸管用” “早些年爹就让我把这玩意送还回宫里,也免得家族子弟因为这一块铁牌子,横行放意,纪纲废弛,行事无所顾忌,带坏了家风” 提起徐达的安排,徐膺绪和徐增寿又是对视一眼,也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生无可恋。 这爹当的太一言堂了,都是儿子,上缴铁券这么大的事,我咋听都没听过? 不询问一下的吗? “那”徐增寿欲言又止。 徐允恭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嘬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可却不能是这个时候” “如今大婚的事天下尽知,这已然是风光过甚了,要再闹出一个铁券的乱子,那就是要把我丫头架在火上烤” “虽说,不受人妒是庸才,可要是能少些事端,就少些事端,风头太过,就烤焦了” 这时,徐允恭站住脚,抬头看向天空,眼带追忆。 下半晌的日头,被云彩遮住,有了些风,空气中飘来绿草的香气。 他继续缓缓开口: “况且” “一国储君,行事当正大光明,储君嫡妻亦需中正平和,彼此一阴一阳,调和互补,靠上缴铁券以夺取荣宠,这些手段上不得台面的” 而此时的朱雄英,已经卸了甲,正跪在太庙前,无神的盯着牌位前的袅袅香烟,生无可恋。 作为一个碎嘴子,没有旁人说话,他就自己跟自己说话,反复磨叨。 太爷太奶啊你俩咋就就不显显灵呐 嗨跪吧跪吧,三天都跪了,还差一个月吗? 如今好歹能有口饭,也能睡个囫囵觉 又不用挨揍,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满意个锤子! 疯丫头,你是真坑啊 熬吧熬吧,熬上几天老太太就心软了 还有后宫那么些王爷,还有老二老三,拿了我那么多东西,好意思不说两句公道话求求情? 嘴里正嘟囔的厉害,一群人到了太庙。 领头的是四个人,李希颜,刘仲质,刘三吾,宋讷。 这几个人,都是朱雄英的侍讲师傅。 本来是五个人,可自从前几年朱善歇了菜,五毒俱全就换成了四大皆空。 在他们身后,是一群春和宫的太监,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摞书。 听见身后的动静,朱雄英扭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一揖到底: “李师,宋师,仲质师傅,坦翁师傅” 刘三吾自号坦坦翁,取其坦荡屹然,毫无城府之意,平日里,他也对这个名号颇为自负。 可在朱雄英看来,这全是扯淡。 有一个算一个,就属这老头不要脸,谁都没他心眼儿多。 缺啥补啥 不过这会,他却是显得十分高兴,见了礼之后,他眼角噙着笑意说道: “方才您一扭脸,老臣差点没认出来,殿下这一趟出门,可是晒狠了” “嗨”刘仲质是个老不正经: “你个睁眼瞎,能认出来谁?” “不过您这一趟可真是把老臣几个搁里了,陛下和太子爷三天一个小瓜落,五天一个大拾掇,臣都不想干了” 宋讷轻轻捋了捋胡子。 他是个好好先生,只是年前生了场病,上岁数了,一直都在调养,脸上有些苍白: “去吧去吧,文风武韵舞纵横,才华武艺兼收纳,国之正朝,确实应当文武并重” 李喜颜却一直板着脸没有吭声,只是安排那些太监把手里的书本放下,并且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 他是主讲师傅,管的最宽最严厉,平日里也和朱雄英斗的最厉害。 可自从朱雄英饮马北疆,他又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皱纹白发都添了不少。 朱雄英和其他几人叙了几句话,就扭头看着他,看他老的厉害,就有些吃惊的问道: “这才多长日子没见,李师怎么就老成这个唔” 话说到一半,他又有所明悟,又是一揖到底: “李师,众位师傅,雄英不自量力,一时意气,却劳动众位师傅至此,再受雄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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