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以邻为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连升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内,说出了很多他本人对于白莲教的看法。 虽然,主观猜测成分居多。 李郁还是领了他的情,让他做了饱死鬼。 让厨房做了爆鱼、松鼠鳜鱼、还有黄酒,都是他平日的最爱。 “吃饱了吗?” “饱了。” “那就上路吧。” 李郁起身,离开地窖。 两个手下架着王连升,拖到了地面。 “李爷,饶我一命吧,我保证给你效力。我可以帮你对付白莲教,我还能帮您控制胥江码头。” 然而,无效。 李郁甚至都懒得回头,只是做了一个切的手势。 堡内,许多人都在围观。 只听得行刑的人大声宣布了王连升的罪状: “此人乃是江湖中人,却投靠官府,出卖自己弟兄。我李家堡替天行道,行刑。” 咔嚓。 血飙起三尺高。 随后,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 一切罪孽,终归大地。 …… 千古艰难惟一死。 李郁感慨道,其实王连升此人还有利用价值。 但是,他必须处决此人。 不仅是因为大嫂的托付。 更重要的是,杀鸡儆猴! 若是饶了他,堡内的人说不定也会心存侥幸。 今天,用这个叛徒的首级告诫所有人。 造反的路,有进无退,更无岔路。 断绝一切幻想,跟着自己走。 这几个月, 自己长袖善舞,一直极力掩盖造反迹象。 李家堡的军事实力,一直是偏弱的。 主要是靠的结交官面人物,还有心狠手辣,借力打力,立足在苏州府。 这样长久下去,是有隐患的。 如何低调的进行军事训练,还不被官府察觉。 若是在西部,找个山谷,或者荒漠就行了。 可江南人口稠密。 李郁心烦的走到屋檐下。 外面是哗哗的下雨,雨水顺着屋檐往下。 “有了。” …… “刘武。” “在,老爷有何吩咐?” “天黑之前,令人在堡墙之上,加盖一层挡雨棚。” “啊?” “听清楚了,要能够让火枪手在棚下射击,淋不到雨。” “是。” 刘武穿着蓑衣,提着铜锣去了。 没一会,劳工队就冒着雨上了堡墙。 不仅如此,还让人在堡外100米,50米处,各放置了标靶。 “军师,听说你要组织火枪射击训练?” “对。” 林淮生,范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李郁笑道: “平时不敢,枪炮声能传出两里路。今天这大雨,根本传不远。” “多好的机会,在雨棚下一样列队。” “原本想明早再开始的,我现在改主意了,晚饭后就开始吧。” “林淮生,伱来指挥吧。” …… 夜幕下。 堡外几处标靶,出现了亮光。 这是李郁特意让人赶制的防雨罩,气死风灯。 “你们都听清楚了。两处亮光的中间,就是靶子。” “开始装填。” 林淮生拿着小棍,看着装填的动作。 若是有手忙脚乱,斜眼看他人的,就敲一下。 逐步纠正,达到熟练。 前面,放着一个火盆。 方便众人引燃火绳的。 “预备,放。” 一排枪声,撕开雨幕。 堡内的人,今晚都别想睡了。 李郁站在城墙上,还是不放心。 找来了两个疍民: “你们俩,划着船出去,听听动静,再回来告诉我。” “注意点,避开射击方向。”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回来了。 告诉李郁,不到1里就听不清了。 即使听到了,也像是雷声。 而且,也看不到枪口的火焰。 “好雨。”李郁忍不住赞叹。 这场雨, 西边的周家村,有不同意见。 周家大宅,一佃户狼狈的冲进来,惊恐的喊: “堤坝快挡不住了。” 周老爷一哆嗦,竖起两个指头: “守住堤坝,老爷我每人赏200文。” “老爷,水位越来越高,都和堤坝一样齐了。快上房顶吧,一会堤坝垮了,逃都来不及。” …… 咔嚓,一个闪电。 周老爷的脸惨白,浑身如死人般冰冷。 要知道,若是堤坝垮了,他家三代人的家业就没了。 等大水退了, 除了那些田,还能继续耕种。 房屋,铺子,金银,全没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突然面露凶光: “去祠堂,敲钟。” 周家村,有三分之一的人姓周。 其余是各家小姓,也都以周老爷为尊。 许多人是周家的佃户,长工。 说起来,周老爷不算是坏的老爷。 当然,和仁慈也不沾边。 他是个守规矩的乡绅,丰年不会多涨租子。 灾年,放印子钱的利率也不会抬高。 而就这样, 周家村的人私底下,对他的风评不错。 百姓们是最容易知足的,和其他做事无下限的乡绅一比。 周老爷还是蛮不错的。 这是个比烂的时代。 你不需要做的太好,只要比其他人好一丢丢就够了。 …… 周氏祠堂。 3进的瓦房,年年修缮,有专人看守。 听到钟声,所有人都来了。 上一次听到敲钟,还是太湖水匪大举上岸。 周家村付出了八条人命,和500两银子,击退(劝退)了匪徒。 祠堂的钟,轻易不敢敲。 老人们都说,钟声一响,阎王就要来收人了。 雨水,顺着人的脸往下流。 表情,都是恐惧的,严肃的。 周老爷,一把推开了家仆的伞。 走到天井里,大声喊道: “祖宗保不住咱们周家村了。雨太大,村后头的土堤,马上就要垮了。” 哗。 众人惶惶不安,有的跪地大哭,有的嚷嚷着赶紧逃命。 “不要乱,听我说。” 周老爷劈手夺过一人手里的铜锣,当当一阵猛敲。 “周家村地势矮,可是北边还有比咱们更矮的。” “只要文家村的堤垮了,水就淹不了咱们。” 夸嚓,一个响雷。 震的所有人都一哆嗦。 周老爷也一样,手在发抖。 他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警告自己。 挖垮文家村的堤,保住周家村的人。 丧尽天良的缺德事! 放在往日,他想都不敢想。 ……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 眼神里,有害怕,有期待,有陌生,还有茫然。 一个老汉流着眼泪: “周老爷,他也是为了咱们村子啊。” “40年前也是一场大水,全村的房子都倒了了,牲畜全死了。小老儿家三个儿子都,是死了,到现在那坟里还是空的。” 周老爷也回过神了,厉声喝道: “凡本村的男人,16以上,60以下。都来抓生死阄。” “10个死阄,抓到的人去扒了文家村的堤。” “你们的爹娘妻儿,我和周家村的人养着。” “我对祖先的灵位发誓,若违背誓言,周氏全族不得好死,祖坟被人掘开。” 这种毒誓,足够让人信服了。 毕竟这是在大清朝,不是现代。 没人敢拿家族和祖坟开玩笑。 周家的老管家捧着一个大坛子,站在祖先的灵位下,泪流满面。 一个个熟悉的脸,默默从坛子里掏出阄。 展开,大部分是白纸。 有毛笔字的,就是死阄。 抓到死阄的脸色一暗,决然的站到了周老爷一侧。 …… 十个人! 有老有少,哆嗦着站成一排。 周老爷给他们端来了烈酒: “乡亲们,放心的去吧。” “你们的爹娘就是全村人的爹娘,你们的儿女就全村人的儿女。” 他又朝着其中一个外姓佃户说道: “你儿子今年4岁吧?和我第三房妾生的女儿年龄相仿。过上几年,我让他们成婚,有了孩子还跟你姓。” “老爷。”佃户哽咽着,一口喝下那碗烈酒。 又一个家奴,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水位又高了,开始往里灌水了。 “没时间了,你们安心的上吧。” 大雨中,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的跪在了祠堂前。 给这十个“英雄”送行。 周老爷跪在了最前面。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两艘船上,十个人带着斗笠。 这种大雨,衣服多了只会是累赘。 突然,有一年轻周姓少年,发疯般的跳下船。 大喊着,我不要死。 越过了堤坝。 周老爷一愣,让人按住这个本族少年。 接过家奴手里的刀,贴着肩膀,狠狠的一拉。 “周家村的罪人,不配入祖坟。” 那个得了许诺的佃户,突然站起身: “老爷,把刀给我。” “挖文家村的堤,许能用的上。” …… 两艘船,消失在了雨幕中。 周家村,和文家村,相隔不远,仅有几百米。 在整个苏州府,地势是相对低的。 这也是府城不怕洪水的原因,全往四周流了。 两村在最低处都垒有土堤坝,阻挡大水。 此时的水位,已经和村内的屋顶平齐。 文家村的人,也是彻夜未眠。 在疯狂的加固堤坝,把房梁都拆了。 气候, 在规律的时候,才有规律可循。 不规律的时候,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古人说,是帝王的德行,导致了气极端气候。 现代人说,是工业化,导致了极端气候。 其实,都是一样的荒诞。 如果earth能开口,她一定会轻蔑的告诉人类: “你想多了。” “你那点黑烟,污水,最多熏了自己。” 就好比,你会觉得地上的蚂蚁是在做坏事,给它们倒一瓶开水吗。 文家村堤坝上,忙着加固的人群惊愕的看到了一只船,径直撞在了大堤上。 船上的人,一言不发就开始扒堤。 “来人啦。” “有人要毁堤。” 几个汉子冲上去,和扒堤的人扭打在一起。 更有一个老汉,找到了铜锣,发疯的敲。 他是知道的,人心可以多恶。 …… 周家村的英雄,就是文家村的罪人。 那个得了周老爷许诺的佃户,抬手就是一刀。 见了血,文家村的人怕了。 趁着这个时候,他们疯狂的扒开堤坝。 远处,是打着火把敲着锣赶来的文家村民。 数量庞大,喊声愤怒。 然而,土堤坝一旦扒开,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全线崩坏。 整体,垮掉了。 洪水,从缺口直冲而下。 积蓄已久的动能,一路无物可挡。 房屋,人,牲畜,全部带走。 周家村的人,惊喜的发现。 水位,缓缓的下降了。 “降了,降了。” 仿佛,老天爷也凑了个热闹。 雨势,也变小了。 周家村的人一会笑,一会哭,跪在祠堂前面。 次月, 官府统计,文家村十不存二。 文氏多次击鼓鸣冤,却被衙门敷衍了事。 后四散而居,逐渐不为人知。 而周老爷,在第二年清明时突然摔倒在祠堂,一命呜呼。 村里人,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推举周家长子,为新一任族长。 而其他村的人都说,许是文氏亡魂来找他了。 …… 李郁听说了,也只能长叹一声。 人这种生物, 可以兼具神性,和兽\/的性。 人性中的光辉,几乎可以和神明媲美。 而恶起来,不必说豺狼虎豹,就是地狱中的小鬼都自愧不如。 若只是群体差异,也能理解。 但费解的是,这两者,有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即使是最善辩的哲学家,都不知如何开口。 人,就是这么的矛盾。 …… 李郁现在也很矛盾,白莲教在苏州府销声匿迹,他有些窃喜。 然而,又期待他们卷土重来。 没有他们搞破坏,自己这李家堡就越来越像个灯泡。 太惹眼了。 怀念白莲,怀念大嫂。 府城发金条了,你们快回来啊。 对了,蓝盈盈! 李郁一咕噜跳了起来,吓了范京一跳。 “军师,怎么了?” “你说蓝盈盈,会不会是白莲教苏州分舵的会主?” “啊?” 范京提出了一个严肃的设想: “如果她真是,你要绑了?还是杀了?还是合作?” 李郁瞬间泄了气: “我一个都不想选。” “对啊,既然如此,那我们招惹她干嘛?白莲教的人,报复心很强的。” 这个时候,李郁又开始想念一个人了。 刘千!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召唤,两天后,他回来了。 风尘仆仆,很狼狈的出现在了堡外。 李郁很惊喜,再不回来都要以为他死了。 刘千也明白,孰轻孰重,喝了一口水就开始汇报: “韦俊纳了投名状,上山了。徽州府那伙人不简单,不像绿林。” 聊了许久,刘千把所见所闻都讲述了一遍。 韦俊靠着自己送的三杆火绳枪,轻松就被接纳了,理由是被官府悬赏。 而刘千,自称是他的朋友,为了义气一路护送。 在山寨里,还小住了3天。 这伙人规模有一百多,有绿营逃兵,有金川部逃人,还有少数本地山民。 男女老幼都有。 头领是个贵州绿营的千总。 因为运粮延误了时机,回去要被军法砍头,索性就带着手下人当了逃兵。 被金川前线将领,下令悬赏缉拿。 二头领是个金川女人。 本是清军俘虏,和一帮部落山民,被押送下山。 结果,在被押送的途中。 官兵和逃亡的千总一群人遭遇了,狠狠干了一仗。 双方伤亡都不小。 结果就是,因为共同的敌人,他们走到了一起。 就和很多俗套的电影里一样。 逃亡的途中,二人产生了感情。 毕竟这种并肩作战的友谊,超出了一般的爱情。 …… 他俩走到了一起,团体就彻底的融合了。 兵,贼,此时消除了隔阂。 然而,逃回贵州的道路,被官兵堵截了。 没办法,只能调头北上,最终溜溜达达跑到了徽州。 山地,才是他们熟悉的环境。 在平原,找不到安全感。 李郁点点头,对此很能理解。 这对亡命鸳鸯的选择是英明的。 而且,安徽绿营是兵力最少,实力最弱的,仅有一万人。 这和所处位置有关。 整个省,没有一处八旗驻防的存在。 用时髦的话说,他们选择去了敌人最薄弱的地区。 而且还是最适合弱小一方生存的山区。 “是个人才。” 李郁心中暗暗的下了定义。 从川西逃到徽州,一路要跋山涉水,穿越州县。 这绝不是侥幸, 而是有冷静的判断力,和准确的目标。 徽州官府的两次围剿失败,不冤。 这伙山贼,是战场余生的精英。 李郁甚至猜测,若不是为了低调生存。 他们可以轻易拿下周边的县城。 经历过金川的残酷战事,活下来的兵,都不能小觑。 …… “你辛苦了。去洗洗,吃点好的。” 刘千走了。 透过窗子,李郁看到了温馨的一幕。 那位高挑的老婆,接过了他手里的包袱。 堡内,已经有人开始嫉妒了。 嚼着满口的狗粮,聊着他们一会要干嘛。 过几天,李郁就要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 去探一下蓝盈盈的底。 如果仅仅是千门燕子,就张个网拿下,分一半的钱。 燕子是不可能在潘府久住的,一旦取信了潘府三少爷,就要捞钱高飞了。 如果真是白莲教会主, 还是敬而远之,再也不招惹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平江潘府都要倒霉了。 潘老爷子和自己也算是熟人了,似乎可以暗示一下。 如何让潘家领情,是个难题。 李郁很眼馋潘府的财力,若是能成为合作者,李家堡的实力定能暴增。 银子,永远不够花。 如今的煤饼生意,看着热闹。 实则只有现金流,没有多少利润。 别人或许不信, 但是李郁心知肚明,他已经把价格压到了很低了。 因为,他需要打开市场。 只能采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疯狂挤占市场。 第一个月,刨去成本开支,还有各种打点。 净利润只有可怜的千把两银子。 说出去,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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