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孙延召被那两名带刀侍卫搀到堂下,直挺挺地站在中央。 宋朝并没有跪拜的规矩,即便是犯人也无需跪拜主官。他左右看了看,心道:“好暗的厅堂。” 推司厅门开北面,久不见阳光,时间长了有股发霉的气味。 高堂上端坐的四人各个面色阴沉,如同阎王殿里的各判官一般。而堂下身着黑色公服的众衙役,杀气腾腾好似牛头马面和众小鬼,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进了阎王殿。 胡化吉又是猛敲惊堂木:“堂下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孙延召也清楚这不是他逞能的地方,万一冒犯了主官,挨上几棍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当场丢了性命,那可不值当,赶紧拱手答道:“孙延召。” “可知你所犯何事,还不速速讲来,本官念你年轻,可不要逼得给你上刑。” 这时一旁的张希逊小声提醒:“台长,这孙延召是荫补的正八品下宣节校尉,不好上刑。” 在唐宋时期,恩荫制度是一种变相的世袭,简单来说,一人入仕,则子孙亲族,俱可得官。当然这也要看官员具体的品级,同时也有恩荫的数量限制,比如宰相每三年大礼时可以恩荫宗族、门客等十人。孙延召便是两年前大礼之时恩荫的武散官宣节校尉。 胡化吉虽心有不满,可谁家都有子孙,这等规矩断然碰不得,碰了便是万丈深渊,会成为众矢之的。 孙延召也觉察到了异样,心说这时候是不是该……他突然大喊道:“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胡化吉猛拍惊堂木:“肃静,我且问你,冤从何来?” “大人,我可从未见过那张龙儿。” 胡化吉一声冷笑,“此乃谋逆大案,可是要夷族的。来啊,带证人上堂,我看到时你又如何狡辩。” 孙延召之前就听李崇矩提过案子的大概,反正便宜爹走了,当时自己又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管他三七二十一,问下来就是一概不知。不是有那句话吗,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众人等候人证上堂之时,大理寺详断官张希逊的心中忐忑不安,他想到今日自己要做个木头人一言不发,事后难免会被窦仪所斥责。但转念一想,窦尚书为人宽厚,是个谦谦君子,而眼前的胡化吉可是个能吃人的主儿,谁轻谁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而坐在胡化吉右侧的董平生更是满头的汗珠,也不知是吓出的冷汗还是方才活动发了热。董平生来前曾被赵光义叫去谈话,也了解了自家大人的心思,今日指名要自己前来,就是来打乱战的。可他也惹不起胡化吉,一句话都插不进,头上的汗珠抹掉一茬,又冒出一茬。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人证在侍卫的围护下走上堂中。 胡化吉问道:“证人自报姓名。” 这妇人嗓音嘶哑,高呼道:“大老爷在上,妇人陈氏,” 孙延召扭过头去,见这妇人长了一副老鼠面孔,一双鼠眼闪烁不定,黑皱的面皮,佝偻着身子。一望而去,绝非善类。 “你可知作伪证该当何罪?”胡化吉那对鹰眼就像寻找到了猎物一般。 妇人没见过世面,吓得倒头便拜,高呼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大人们啊。” “谅你也不敢!”胡化吉道,“你且把当日所见陈述一遍。” “是,我这就说,”妇人喘了两大口气,说道,“要说那天真是不吉利,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上乌鸦叫个不停,要说这乌鸦啊认人,你惹了它们,天天来你家喷鸟粪,那我隔壁家二驴的小子,从小就拿弹弓打乌鸦,一回二回结仇了,如今这群乌鸦一天两回,就往他家门上喷粪,时间长了,那叫一个臭啊……” 两旁的衙役强忍着笑意,也不知怎么就说到鸟粪去了,有些实在忍不住的,只能干咳两声来化解笑意。 台子上的四人听得脸都绿了。胡化吉脸颊抽搐了两下,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给我捡要紧地讲。” 妇人被拍打声吓得一哆嗦,后背佝偻的活像一只大虾,颤声道:“大人饶命,碎嘴子习惯了。” 董平生也烦这婆子,赶紧接话道:“休要胡说,就讲你见到张龙儿。” “是!”妇人接着说道,“那晚,估摸着不到子时,我晚上水喝多了,到自己茅厕……才蹲了一会,肚子咕咕直叫,忍着痛回屋里拿草纸……” 这妇人句句不离屎尿,胡化吉忍无可忍,猛拍惊堂木:“成何体统。来啊,左右,这妇人再胡言乱语,给我狠狠地打。” 这时两名衙役手提水火棍来到妇人左右,妇人见身旁两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吓得不轻:回道:“再不敢乱说了!” “不到子时,我睡不着,就到了巷子口,巷子口边上便是孙府,就见孙府门前来了一人,当时还不知道那就是张龙儿,可后来满大街都是那人的画像,重瞳,火一样的长发,那谁能看错啊。” 孙延召听到此处,扑哧一笑,心说:哪里找的傻婆子,说话不着边际。 胡化吉见孙延召发笑,脸登时沉了下来,问道:“犯人孙延召,因何而发笑?说不出来个理由,本官让你知晓知晓衙门的厉害。” 孙延召回道:“大人,我是笑这妇人满口胡言,我有话问她!” “放肆!”胡化吉呵斥道,“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轮得到你问询?” 这时一旁的张希逊想做个顺水人情,也彰显自己并非个木头人,说道:“台长,死也要让他死得明白,既如此,何不让他问上几句也无伤大雅。” 胡化吉思索片刻,点点头,“好,孙延召,你问便是,若是胡言乱语,别怪本官眼里容不得沙子。” 孙延召一拱手,侧身道:“陈氏,我且问你,你可知你口中的张龙儿夜访孙府是几月?” “那是十……”妇人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十一月!” “好,那我再问你,既然是十一月,子时想必极冷了。那天寒地冻,你不回家躺在暖被窝里,何苦跑到巷子口往我府上张望。” 胡化吉他们四人皆是心思缜密之辈,闻言也都皱起了眉头,确实,寒冬子时,就算上茅厕,上完了不该回屋子吗?怎么跑到巷子口去了。他们也想听妇人如何作答。 而后陈氏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就是说不出个缘由来。 胡化吉看在眼里,猛地一拍惊堂木,指着妇人道:“还不速速道来,来啊,左右,给我把她放倒在地。” 一听要动刑,陈氏吓得魂都没了,哪还敢不说,连连摆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本想去巷口的王兄弟家借些柴火。” 谁也不傻,哪有妇道人家大半夜上个汉子家借柴火的,就算真借,半夜三更也是自家男人出面才是,众差役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脸上皆是会心一笑。 孙延召听明白了,这不就是找隔壁老王去了。他向胡化吉拱手道:“还请大人查明这妇人当日是否真去了王家借柴!” 孙延召故意把柴字说得重了些,这妇人臊得不敢抬头见人。 胡化吉沉声道:“本官做事,不用你来教,孙延召,你还有话问否?” “还有,”孙延召接着问道:“陈氏,我问你,你所在位置离孙府正门有多远?” “大概有五丈远。(约十五六米)咱就住五丈河不远。大概有河宽了。” 孙延召满意地点头,“你说后来看到画像才知道,这张龙儿红发,重瞳,红发当且不提,黑灯瞎火,你离着五丈远,重瞳你又如何看得清。” “这……”陈氏哪里看得清,反正话已经说了,身旁又有两名衙役虎视眈眈,哪还敢改口,一咬牙,“反正就是瞧着了,就是重瞳。” “好一对火眼金睛啊。难怪你与隔壁王兄弟都是半夜相见。”孙延召的话引起了一阵大笑。 张氏羞愧难当,瞧着后背更佝偻了。 胡化吉面色不虞,“休要胡言乱语,还有问题否?” “好,那我接着问,”孙延召指着角落里的一块木板问道:“张氏,你看那板子又是何颜色。” 妇人伸着脖子,瞅着半晌道:“当然是黑色的了。” 孙延召对一旁的衙役道:“还请大哥,把那木板拿过来一看。” 衙役得到众官员的首肯后,这才来到阴暗的角落拾起挂满蜘蛛网的木板,这木板叫踏桥,专垫门槛用的,一般的小门小户家里没有门槛自然用不到这个。 衙役来到阳光下,他手中厚实的木板明明是呈暗红色,孙延召笑道:“你还说在黑暗中看到孙府门前的人是一头红发吗?” “这……”妇人登时没了言语,旋即狡辩道,“那日孙府灯火通明……我明明瞧得清楚。” 董平生在开封府,平日里没少解决这种鸡毛蒜皮之事,一看这妇人就是做伪证,身前虽没有惊堂木,可也不影响他用手。 “啪”的一声,董平生高喝道:“好妖妇,竟敢在台长面前信口雌黄,左右给我打。” 只见两衙役照着妇人的膝窝踹去,妇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两差役举着水火棍照着屁股打了下去。 啪啪才两声,妇人就痛得大哭,高声道:“大人,我错了,大人我错了,我就是个老婆子,可别打了,当日确见一人进了孙府,也是鬼迷了心窍,听说有银子拿才报的案啊。” 胡化吉的鹰钩鼻都要气歪了,这下连个证人都没了,案子又该如何审下去,他喝道:“你可知孙延召有官身,诬告官身可是要“反坐”,先给我拉出去,狠狠地打。”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妇人大喊道。 就见两衙役一人一条胳膊,像拽死狗一般,给拽出了出去,很快便听到张氏撞到门槛上时发出的痛苦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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