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天灾、天灾……谢神筠分明是要将山崩同陆庭梧扯上关系，他却先入为主说了是天灾！</p>
温岭手脚冰凉，顿时觉得谢神筠看似平静的话语处处都暗含深意。</p>
“是，”温岭口中发苦，道，“不过矿上的事，下官也不甚清楚，崔大人要查，不如从几个主事入手。”</p>
“崔大人自然也想从矿山入手，可惜，这几位主事如今都开不了口。”谢神筠语气平静。</p>
那日陆庭梧要巡矿，矿上大小官吏自然要陪同，若非温岭有事去晚了，他也本该随同在陆庭梧左右的。矿山一塌，主事死了大半，救下的几个人先在州府，后面又送来驿馆，就是等着御史提审。</p>
“开不了口？”温岭像是没明白她意思，声音艰涩。</p>
谢神筠提笔将已经死了的两人名字勾红，道：“这两人伤重不治，已经死了。说来也奇怪，分明这三人送来时还好好的，可就这两天，病情忽然加重，人就这样没了。”</p>
“许是、许是伤在内腑，大夫一时没瞧出来……”</p>
“同大夫倒没什么关系，命硬不硬，阎王爷说了算，”谢神筠摇摇头，道，“还有一人至今没醒，大夫说熬不过今夜。”</p>
温岭脱口追问：“那小陆大人如何了？”</p>
堂中稍静。</p>
“陆大人自然无恙，”片刻后，谢神筠微微一笑，衬着窗外雪光，堂中竟似有璀璨生辉之感，“太医说好在救得及时，若再迟上半日，陆大人的腿就要落下缺憾了。”</p>
陆庭梧好运气，矿山塌时被身边人护着躲进了矿洞，只受了皮肉苦。</p>
她说着缺憾，面上也果真带出来一点憾色，叫人分不明白她当真是庆幸还是……遗憾。</p>
谢神筠道：“陆大人这几日也总是提起，想要谢谢温大人那日的救命之恩。”</p>
温岭不敢接这话，只说：“哪里算得上救命之恩，小陆大人巡察矿山，却遭此横祸，下官心中也是后怕。”</p>
谢神筠抬眼：“陆大人昨夜刚醒，只是人还不能动。听说这几日温大人日日询问，有心了。”</p>
温岭早前便递过帖子，想来探病，都被院外的禁卫挡了回去。院里看得严，名为静养，可温岭瞧着却更像是圈禁，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防着谁。</p>
温岭不敢在谢神筠面前表露异样，苦笑说：“说到底小陆大人是在庆州出的事，同我也脱不了干系，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p>
谢神筠道：“既然过意不去，温大人不如亲自去看看。太子殿下也很惦记陆大人，这几日写了好几封信命人快马送来庆州，我正要给他送去，不如同去？”</p>
说着谢神筠便从桌后绕出来，婢女见她要出门，忙重新将氅衣给她系上。</p>
温岭这才惊觉谢神筠进屋只解了氅衣，屋中暖炉仍旧冰凉，似乎一早便没准备多待。</p>
他人至中年，日夜案牍劳形，身体已大不如前，冬日里沾着寒气便手脚冰凉，此刻一动似有千针扎骨，说不出的麻痒。</p>
他强行忍住，缀在谢神筠身后跟出去。</p>
陆庭梧养伤的住处不远，穿过长廊便到了。</p>
庆州采矿，府衙却并不富裕，只有驿馆因着每年都要招待京中来的官员，年年修缮，看着尚可，但薄薄的门板也挡不住声音。</p>
屋中似乎正是焦灼时候，碗瓷崩碎在地面，一声惊心动魄的脆响。</p>
谢神筠还要说话，听了这声响却不动了。门外侍从觑着她脸色，不敢掀帘通禀，但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还是渗过门缝传了进去。</p>
陆庭梧极为警觉，他伤重未愈，声音有气无力，但怒火半点未减：“谁在外面？”</p>
脚步声匆匆传来，陆庭梧的近侍已到了门边，拨帘后见着一袭雪氅，那颜色压住了满府花枝。</p>
“是郡主来了。”侍从立即回禀。</p>
谢神筠挪步进去，里头隔着扇云海画屏，屛后挂了帷纱，陆庭梧行动不便，在矮榻上对谢神筠拱手，全了礼数。</p>
“郡主怎么来了？”陆庭梧气度很好，话里已丝毫不见方才的阴骛，他倚在榻上，纵然隔着屏风也并不直视谢神筠身影，目光微微一侧，落在她身后的温岭身上。</p>
小厮匆匆将地上的碎瓷扫去，谢神筠看了一眼，道：“庆州刺史温岭温大人听说你醒了，想来看看你。”</p>
“劳温刺史费心了。”陆庭梧语调温和，“只是我如今不良于行，双腿疼痛难忍，失礼了。”</p>
他同温岭也是见过的。陆庭梧初到庆州时，温岭在家中设宴款待，陆庭梧中途离席，态度远不如今日和煦。</p>
温岭自然不敢受他的礼，讷讷宽慰了几句。</p>
“伤处痛得厉害么？”谢神筠问。</p>
“不碍事，”陆庭梧道，“太医说断骨重续，是要痛上一些时日的。”</p>
谢神筠又吩咐左右将太子的书信拿给陆庭梧：“殿下惦记你的伤势，写信来询，我想着，还是你自己亲笔写一封回给殿下，才能让他放心。”</p>
陆庭梧惭愧道：“不过小事而已，怎么还惊动了殿下，实在叫我难安。”</p>
谢神筠道：“哪里是小事，庆州山崩、明桢负伤，哪一件都是大事，殿下担心也是常情。况且如今太子妃有孕，即便殿下不过问，太子妃也是要担心的。”</p>
她言语清淡，话中意思却忍不住叫温岭也侧目。太子妃入东宫五载，因早年不慎小产过一次，至今东宫无有子嗣。太子膝下无子，一直是东宫僚属心中的头等大事。</p>
乍闻太子妃有孕，陆庭梧面色陡然难看起来，好在隔着屏风，没叫谢神筠发现他的失态。</p>
他语调似惊似喜：“阿姐有孕了？”</p>
“是啊，已满三个月，坐稳了胎象才敢放出声来，陛下和圣人都十分高兴，”谢神筠话锋一转，“只是正巧赶上你在矿山出事，太子妃一时担心，这几日都在卧床休养。”</p>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是谢神筠离了长安之后才收到的，东宫将消息捂得紧，连太医都没请，生生瞒了三个月，若不是正赶上陆庭梧出事，太子妃又坐稳了胎，只怕要等到太子回京太子妃才敢让喜讯传出来。</p>
不过瞒着又有什么用，宫里的事，皇后说了才算。</p>
陆庭梧面色愈发难看，语气愧悔：“是我让阿姐担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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