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道:“圣人在点凤台下设琼华阁,政事堂群臣璀璨生辉。我在这里看见四海同一境,明月照九州。政务通达寰宇,英才尽入我彀2。”</p>
“阿姐看见的是天下。”李璨若有所思。</p>
太极宫巍峨不语。谢神筠顺着他目光望远。</p>
台上风急,谢神筠正欲让李璨下来,他忽而指着下面的丹凤门道:“是太子阿兄,”他有些高兴,“——和定远侯呢。”</p>
谢神筠也望下去,见到沈霜野与太子同行。</p>
这倒是难得一见。</p>
沈霜野今日入阁,和兵部尚书一起与诸公商议明年的府兵调动,散朝后与太子同行了一段路。</p>
他对旁人的窥视素来警觉,尤其是谢神筠的目光更叫他敏感。</p>
太子倒是很高兴:“是阿暮和璨儿。”</p>
这几日明堂议事都不见谢神筠的身影,她遇刺的消息传遍朝野,说是伤重未愈,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都想看看谢神筠的死活。</p>
其中内情沈霜野再清楚不过,只冷眼旁观这几日朝上的暗潮汹涌,今次也是遇刺之后他第一次看见谢神筠。</p>
他们一同上了点凤台。</p>
李璨病了许多时日,太子在他病中来过千秋殿几回,还带了许多他巡检淮南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特意拿来给李璨把玩。</p>
“阿兄。”李璨礼数周全,“定远侯。”</p>
太子对这个幼弟十分怜惜,难得碰到,先关心了他的身体,又询问了他的课业,多有勉励之意。</p>
皇后与太子在前朝斗得水深火热,太子却与赵王在这里兄弟情深,沈霜野摩挲指腹,神色殊为平静。</p>
谢神筠含笑看着他们兄弟情深,话却是对一旁的沈霜野说的:“我听说当初侯爷与太子殿下一同在麟德殿听秦大人讲书,倒是有过不少趣事。”</p>
沈霜野与太子,是有少时情谊的。</p>
沈霜野启蒙时长在长安,曾与太子一同在麟德殿听诸位大学士讲书,他总是坐不住,就撺掇太子出去摸鱼,回来后秦叙书罚他抄书,他就在纸上画王八。</p>
秦叙书惜才,最后也没有真的罚他,谢神筠入麟德殿时还听贺述微和秦叙书都夸赞过沈霜野所作策论,言他若勤学苦读,即便不入武安殿,也能登凌霄阁。</p>
及至沈霜野北上戍边,再不提从前。</p>
那点少时情谊轻易就被吹散了。</p>
沈霜野淡道:“少时荒唐,让郡主见笑了。”</p>
“侯爷是少年意气,行止由心,是难得的赤子才对。”</p>
太子也听见了这句评价,不由叹道:“阿暮说得不错,”他又转向谢神筠,“阿暮怎么也出来了,身体可大好了?”</p>
谢神筠:“已无大碍了。”</p>
太子不赞同道:“刘案首说你该静养,该是好好歇着的。”</p>
他的确是配得上朝野称颂的贤名。事父至诚,对幼亲善,便连对谢神筠,也是记挂心头。</p>
听闻谢神筠在京郊遇刺,他连夜督责神武卫严查此案,又召来刘案首关心谢神筠伤势,坦荡至极。</p>
李璨闻言有些愧疚,道:“是我今日任性,阿姐不放心才跟出来的,都是我不好。”</p>
谢神筠笑笑,温声说:“总在殿里闷着,出来走走也好。”</p>
太子便问:“你们方才是在这里做什么?”</p>
谢神筠道:“我在同阿璨说,从这里看出去,能看见什么。”</p>
太子也觉得有意思,他来往于东宫和政事堂,倒是很少停下来看这点凤台上的风景,不由道:“那阿璨看见了什么?”</p>
李璨难免又想起自己稚弱的身高,不由气闷:“我够不到,只能看见砖与石。”</p>
他稍显郁闷又犹带稚气的语调难免令众人发笑,太子摸摸他的头,贴心地说:“你如今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后一定还能长高。”</p>
“阿姐登高望远,说能在这里看见四海同一境,明月照九州。政务通达寰宇,英才尽入我彀。”李璨记得清楚,“这样的景象,我凭自己却不能得见。”</p>
沈霜野忍不住侧目。</p>
连太子都默然半晌,郑重道:“阿暮有大志向。”</p>
志向么?沈霜野目光自谢神筠面上掠过,是野心才对。</p>
什么人能说出“英才尽入我彀”?</p>
谢神筠受圣人教导,自幼入太极宫,日夜歇在明理堂,来往的都是三省六部的官员。她站在大周权力的中心十二年,一个普通人,三岁学书,二十年科举,入翰林,拜储相,年过半百才能险险够上三省的边,可是她不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皇朝运转的规律。</p>
她的言行就是皇后的意思。</p>
明月照九州,光耀九州的该是李氏灿阳,闻达天下的也该是帝王恩泽,月亮不过是借了太阳的光辉,如今却要鸠占鹊巢,沈霜野不免齿寒。</p>
他每见谢神筠一次,对她的提防就深重一分。</p>
“只是一家之言,上不了台面。”谢神筠转向沈霜野,说,“我倒是想知道侯爷站在这里看见了什么?”</p>
李璨也上了心,他仰脸专注地看着这位煊赫朝野的王侯,等着他的回答。</p>
沈霜野回都之后没有插手朝中政务,琼华阁中议事,他说的话也不多,但他站在那里,就让人不能忽视。</p>
沈霜野侧首,点凤台下是层叠宫阙,忽而雪消云散,显出万千气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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