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烧炭，没有烟气，却难免干燥，谢神筠微一抿唇，便觉出了刺痛。圣人嘱咐人给她调了润嗓的梨汤，让她先喝。</p>
大雪压了琉璃瓦，皇后在看三法司呈上来的卷宗，闻声搁了案卷，朝外面看去。</p>
“今冬长安太冷了些。”皇后道，“也不知神都的牡丹几时能开。”</p>
比起冬日干冷的长安，皇后更喜欢群芳争妒的东都洛阳。但去岁朝野内外大小事不断，圣人移驾洛阳的决定一拖再拖，天子身体抱恙，皇后也不能独行，这事也就这样搁置下去。</p>
杨蕙在侧侍笔，道：“还有两月便到花期了。”</p>
皇后提起东都牡丹，自是想亲至赏花，谢神筠却没有提，反而道：“圣人想看东都牡丹，让他们进贡便是，还有两月，恰能赶上花期。”</p>
端着梨汤的宫人依次进来，脚下没有声音。</p>
杨蕙给谢神筠奉上梨汤，又转去了皇后身侧，轻缓道：“圣人要赏牡丹，依奴婢看，长安的牡丹也是艳冠京华呢，何必舍近求远。”</p>
谢神筠捧着梨汤，花颜在白雾中氤氲，却更衬得肌光剔透，艳胜群芳。</p>
“蕙姐姐拿话点我呢，”谢神筠轻轻搅动白瓷勺，接过杨蕙的话，“我那牡丹园今年少了个辣手摧花的，想来应当开得不错，不过还是及不上圣人的太清宫。”</p>
“东都的牡丹艳绝天下，长安的牡丹自也有它的傲气，不能相比。”皇后淡淡道，“进贡也就罢了，太清宫的牡丹原也是从洛阳移过来的，叫宫人上心照料，待花期再去赏吧。”</p>
皇后重新提笔，不再闲聊。</p>
谢神筠出了琼华阁，阶前有人扫雪，地砖光可鉴人。</p>
阿烟有些失望：“我还想着今年能去洛阳玩呢，没指望啦。”</p>
她年纪小，谢神筠也从不拘着她，养成了一副贪玩的性子，捧脸叹气时格外天真。</p>
“明年就能去了。”谢神筠淡声说，“急什么。”</p>
阿烟放下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谢神筠越是轻描淡写，她越是能嗅到其中风雨欲来的意味。</p>
“北衙的卷宗已经递到圣人面前，”谢神筠道，“郑镶还真是心急。”</p>
阿烟收起了玩心，道：“夜长梦多。”</p>
依照原本的计划，孤山刺杀即便不能杀掉谢神筠，也该让她重伤。谢神筠的确受了伤，但她对自己也狠，休养几日便回了琼华阁，伤腿日日换药，至今还疼，面上仍旧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谁也窥不清虚实。</p>
“是啊，夜长梦多。”谢神筠俯瞰琉璃台，沉吟片刻后道，“阿烟，拿我的名帖去给定远侯府下帖子，过两日我要在拾芳楼设宴，请他拨冗赴席。”</p>
这桩刺杀背后到底有没有沈霜野的手笔，也该见分晓了。</p>
——</p>
“定在拾芳楼？”杜织云来盯着谢神筠喝药，拿到请帖便皱一皱眉，“这家的菜色娘子不是不喜欢嘛。”</p>
半月窗框出雪满梁园的冬景，都衬在谢神筠身后。桌上一碗双色锦鲤，游曳时溅开两圈波纹，溅湿了新铺开的一纸白宣。</p>
拾芳楼的厨子是淮扬来的大厨，偏甜口，点心做得很好，但不是谢神筠喜欢的口味。</p>
谢神筠还在写字，心不在焉道：“原也不是真为了吃饭，凑合吧。”</p>
晨起雪晴天淡，薄光透过细纱窗，能隐约看见廊下的婢子们凑在一处在翻花绳。</p>
谢神筠连日来都在理账，今早起身之后还有些倦，被那些数字看得头疼，墨字落在眼里都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螃蟹。</p>
她方歇了口气，杜织云便把放温的药搁到她面前。</p>
“赶紧的。”</p>
谢神筠动作一顿，刚端起来就见碗里落下了灰。</p>
“咦，脏了。”谢神筠装得很惊讶，赶紧把碗放下了。</p>
顶上阿烟拖着瞿星桥在屋顶扫雪，两人还不安分地动起手来，积雪簌簌的往下落。</p>
杜织云出门往顶上一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雪沫子糊了一脸。</p>
阿烟见状不好，连忙指着瞿星桥推脱：“都是他干的！我没动手！”</p>
谢神筠从屋里出来，踩碎了满地残雪：“今年雪重，屋顶也该修一修了。”</p>
阿烟当即利落地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她的珠玉算盘，劈里啪啦一顿拨弄：“捡瓦的钱，请泥水匠的钱……估摸要十二两三钱银子，娘子，走园中的私账吗？”</p>
“嗯。”</p>
“最近开支有点大啊。”阿烟小声嘀咕了一句。</p>
谢神筠装作没听见，回屋去了。</p>
阿烟跟在她身后进去，也看见了谢神筠刚写好的帖子。她憋了两天，很有些话要说，指着帖上定下的时间，不满几乎要溢出来：</p>
“娘子竟然把日子定在了初五，初五迎财神，哪有初五请客吃席的，这不是把银子往外送吗？”</p>
阿烟想了想从沈霜野回京之后自家娘子花在他身上的银子，不由心痛。</p>
每一笔都不是小钱，沈霜野截掉的那批货是谢神筠自己掏银子补上的，后续沈霜野严查北境走私，这一年来她们在北境的商路也不顺，秦和露至今还在燕州没有回来；</p>
还有前头在驿站里让给沈霜野住的那间房，里面大部分东西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回京之后谢神筠还给定远侯府上送了礼，后面的孤山寺如果不是沈霜野也不会塌，重建也要钱，除夕夜他居然还好意思收娘子的彩头，阿烟越想越气。</p>
谢神筠听了这话，搁下笔，道：“定远侯那边回的日子，不好改。”</p>
她敲了敲阿烟的脑袋，担心她心性未定之时就误入了求神拜佛的歧途，冠冕堂皇道，“迎财神只是风俗，不可笃信。”</p>
杜织云拿着请帖没动，末了也皱着眉说：“孤山寺塌了，今年也没能去上香，这倒不是个好兆头。”</p>
“我没说错吧，孤山寺塌也和他有关系，”阿烟信誓旦旦地说，“我看定远侯就是命中带煞，破军上身，沾上他就得破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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