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握住杯壁，感受到了凉意，方才道：“我不怀疑你。”</p>
谢神筠望他片刻，了然地点点头：“你查过这座宅子了。”</p>
沈霜野早她进来，谢神筠回来时他已经等在这间屋子里了。至于早她那片刻是多久，就只有沈霜野自己知道，但想来这片刻也足以让他查清这院子里有没有关着人。</p>
这宅子又是沈霜野的，即便是有暗室密道一类的东西也藏不过他的眼睛。</p>
沈霜野果然没否认，而是道：“你觉得张静言的失踪会是什么原因？”</p>
这个问题才是重点。</p>
张静言不仅涉及到了昔年端南水患的案子，还是谢神筠真实身份的知情人。</p>
后者才是谢神筠最为担心的问题——她有种直觉，张静言的失踪是冲着她来的。</p>
谢神筠顿了少顷，道：“第一，他是端南水患案中本该被灭口的幸存者，他改名换姓混进了长安城，又在北军狱里被关过一遭，既然太后与郑镶都能认出他就是张静言，那是不是还会有旁人把他认出来？”</p>
她看着沈霜野，问，“当年张静言是怎么从洪州活下来，又找到你父亲的？”</p>
沈霜野沉默片刻，构思好了措辞方才开口：“他当年在洪州府染疫确有其事，不过后来被治好了，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人因为疫病身亡，因此对尸体的核对上没有那么仔细，后来朝廷镇抚洪州，是从临近的黔西道和剑南道调兵治灾、震慑百姓，带兵前去的正是宣盈盈，张静言同敬国公也有数面之缘，自然认得宣盈盈——”</p>
说到这里，沈霜野突然一顿，有一条被他忽略的线索串起了前因后果。</p>
“你和宣盈盈，”他沉声道，“宣盈盈曾经告诉我，你和她合作的开端是你带了一车黄金去贿赂她，但那其实不是贿赂，而是交易。”</p>
谢神筠在画舫上的说辞有问题。</p>
宣盈盈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人，敬国公病了十年有余，而宣盈盈三年前早已受封昭武将军，执掌黔西的武泰军，她根本不需要谢神筠的支持。</p>
谢神筠能和她达成合作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有古怪。</p>
她在说谎。</p>
“你知道她去过洪州，也知道她见过张静言。”沈霜野缓缓道，“更甚者，你知道她见过荀樾，因为你当时也在洪州。”</p>
无论谢神筠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她在黔州私养部曲这件事就是足以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这样的把柄，以谢神筠的为人，就算是信任至极，也很难直接和宣盈盈合作。</p>
但若是从一开始谢神筠就根本不是为了拉拢宣盈盈，而是拿着她的把柄威胁她去的呢？</p>
洪州府时疫时谢神筠也在，谢道成那时赈灾洪州，应当也能知道皇后要郑镶带她回京的命令，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她们天然就能让别人降低戒心，况且这个小女孩还算得上自己人。</p>
因此谢神筠到底见过多少人，知道多少事，除了她自己，只怕没人清楚。</p>
谢神筠的话永远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她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最后把自己和身边的一切也变成了谎言。</p>
“我的确知道宣盈盈见过荀樾。”谢神筠承认得很快，“但我不知道她见过张静言，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张静言居然还活着，否则的话至少谢道成会想方设法地追杀他。”</p>
“但矿山案之后就不一样了，”谢神筠说，“张静言在朝中到底有多少故旧我不知道，但矿山里他露了脸，因此被人盯上也不无可能。”</p>
花丝垂落于席，谢神筠在月影横波间朦胧了神情，彼此都看不出对方心中所想。</p>
“还有第二，那就是张静言的失踪可能不是冲他或者灵河渠一案去的，”沈霜野沉静道，“而是冲你来的。”</p>
他说完这句话，屋中沉默良久，谢神筠没有避开沈霜野的目光，她已经学会了在他似乎能剖开人心的目光下表现镇定。</p>
“你说得不错。”片刻后，谢神筠颌首，没有多说。</p>
“如果是冲你来的，那张静言暂时不会有危险，”沈霜野道，“但如果是冲着灵河渠一案来的，那他此时就生死难料了。”</p>
不。</p>
谢神筠心道，如果是冲着她来的，那就还有一种可能——郑镶。</p>
如果不是郑镶，如果还有别人知道谢神筠不是张妙宜的事……</p>
“你希望是哪种？”沈霜野问。</p>
“我的意愿不重要，”谢神筠道，“我会让人去查。”</p>
“别让北司参与进来，”沈霜野点着琉璃盏，直截了当道，“郑镶或许会对张静言下杀手。”</p>
谢神筠握着琉璃盏的手指紧了紧，少顷，颌首道：“我知道了。”</p>
夜色已深，沈霜野没有多留，他将琉璃盏中的梅子汤一饮而尽，说：“太冰了，少饮些为妙。”</p>
“多放会儿就温了。”谢神筠送他出去。</p>
临出门时，沈霜野突兀问：“睡不好？”</p>
谢神筠脚上踩着木屐，缀在他身后，被他突然的转身堵住了去路。</p>
她仓促地捏着袖子，巴不得早点把他送走，面上仍旧冷淡：“没有。”</p>
沈霜野垂眸看下来：“香炉里燃的是安神香。”</p>
“晚上安寝，适合点这香。”谢神筠避开他的目光，看去了香炉。</p>
谢神筠不怎么喜欢点香，她更喜欢草木繁润茂盛的自然生气，因此总会在屋外遍植香草，屋中也多陈花枝。</p>
沈霜野靠在门边，闻言再度逡巡了一圈屋中的摆设，谢神筠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便心道糟糕。</p>
果不其然，沈霜野眉梢微挑，神色逐渐微妙：“你把这屋子布置成这样，也是安寝？”</p>
小桥流水，珠帘屏风，垂丝海棠，还有那张贵妃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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