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很饿,按照以往惯例,至少躺了两天。</p>
父母都?在身边守候,甚至祖父祖母也从家?中?赶来,对上所有?人焦急关心?的神色,宣榕只是默默地把?被褥抬高些许,遮住脸颊,转过身去,道:“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p>
没有?人知道顾弛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p>
都?只是以为她目睹人死,一时迈不过这个坎。</p>
于是四下安静下来,过了半下午,她坐起来喝了点粥,忽然很轻问?道:“耶律尧呢,他现在在哪?”</p>
苓彩在一旁道:“说是推迟了回去行?程,现在还在客宅。”</p>
“如舒公呢?”</p>
苓彩沉默片刻:“在昭狱。”</p>
看?来如舒公还是自担了杀人之责。宣榕很冷静地想?道。</p>
她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边还能条分缕析地分析时局,一边,浑浑噩噩吃完粥食,抱着狸花猫,上了街道,漫无目的地穿过人群,走了很久,不知不觉,来到了明黄的寺庙之前。</p>
十七的月亮依旧明亮,在寺庙上的榕树之间错落挂着。</p>
她想?起顾弛那段话,抱紧怀中?狸奴,向护国寺内走去。</p>
初夜的寺庙落锁谢客,寂静无人,引她进来的小师父惴惴不安:“住持或许已经睡了。”他们走到后院僧舍,一点烛火后,释空似是在等她。</p>
听?她询问?,长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p>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p>
宣榕沉默片刻,道:“万事皆是如此吗?”</p>
释空道:“万事皆是如此。一步踏错,结果不同。”</p>
宣榕告了谢,道了别,在走出护国寺时,对身后隐匿的暗卫温声道:“回去复命就说我想?四处走一走散散心?。没有?事情的。还有?,你?们离远一点吧。”</p>
身后暗卫皆是担忧地看?她。</p>
望都?夜晚,月上柳梢,正值热闹。皇后丧事密而不发,尚在等待最后决算,长街还未禁行?,偶有?马车驶过。</p>
宣榕穿过繁华鼎盛的都?城,很茫然地想?:</p>
佛国之土,三千世界。此间凡尘情比金坚的感?情,在另一个世间却是反目成仇,一方歌舞升平,一方战火缭乱。那人生四万八千里路,轮回涅槃,还有?意义吗?</p>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顿住脚步,彬彬有?礼地回头道:“耶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p>
护城河水静静流淌,柳叶低垂,在水面荡漾涟漪。</p>
月光洒落,耶律尧在她二十步开外站定,他神色微凝,轻轻道:“我不打扰你?。”</p>
宣榕仍旧疏离轻道:“我不喜欢失态人前。”</p>
耶律尧静默片刻,终是道:“好。”</p>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宣榕坐在码头台阶上,抚过膝上舔着爪子的狸花猫。数年过去,这只猫也快到了晚年,不再像以前那样抓她挠她,反而见她情绪低落,软着嗓子蹭了蹭她,又小心?翼翼探了探脑袋,意思是想?要下地。</p>
宣榕便把?它放了下去,埋头在臂弯。</p>
又过了片刻,她像是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个“时辰不早”的念头,无意识地起身,唤了声“衔蝉”。狸猫不在附近,她刚要找寻,就看?到树荫下青年捏着狸猫脖后软肉,脚步似是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过来。</p>
耶律尧道:“……它方才要翻墙去船,那边不好找寻,我自作主张把?它带回来了。”</p>
“多谢。”宣榕没有?丝毫异样地将猫抱入怀中?。</p>
她害怕会失态人前,实属多虑。这般严丝合缝的神色,即使是父母亲人,也无法窥见任何端倪。</p>
唯有?耶律尧近乎不安地唤了她一声:“郡主。”</p>
宣榕迟钝地抬眸,就听?到他轻而又轻地道:“你?永远是天上明月,曾救我于水火。你?懂我的意思吗?”</p>
宣榕不懂,或者说她现在几?乎什么都?听?不进去。</p>
旧时信仰坍,她在灰烬上茫然四顾。</p>
她找不到敌人,也找不到友人。更可怕的是,她找不到自己。</p>
狸猫本就因为乱窜被抓,有?些许烦躁。在宣榕怀里扑腾几?下,终究挣扎出去,她想?弯腰抓住,没抓住。积攒的情绪隐有?溃堤之势,宣榕干脆蹲下,默然片刻:“我不是。我没有?。”</p>
面前人也半蹲了下来。他以一种更低的姿态,仰望着她,然后轻叹了口气:“你?有?。你?注定青史留名,在你?见不到的地方,很多人不吝啬成为你?登顶的长阶。你?若信佛,当知佛曰,见天地,见众生,见佛陀,见观音,见自我。你?已经看?遍天地众生,万水千山了,我求你?看?你?自己——你?本就是皓月长空,为何要向萤火祈求永恒?”</p>
“……”</p>
耶律尧轻轻道:“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吗?”</p>
狸奴只活十载春秋。</p>
亲朋只陪你?走过一段人生。</p>
凡人至多百岁,王朝不过千秋。</p>
没有?什么永恒不朽,人心?易变,亲友成仇。志同道合,也难免分道扬镳。</p>
史书先贤会被挖出批判,今时旧制很快便会沦为腐朽,崇山峻岭有?朝一日都?能灰飞烟灭——</p>
可是。</p>
“你?永远是天上明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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