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藤蔓的晃动,老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的崖壁之上,雾霭流动中,这里的一切再次回归于聚寂,就好像从未发生、亘古不变一样。当然,表面上看来是这个样子,只是,如果你有心情盯着那尊坐像仔细看一会儿就会发现,坐像的眼睫毛好像在微微的颤动。如果把手搭在他的身上,就会感觉到坐像的身体里好像有血液在缓慢的并以人类难以察觉的情况下微微的波动着,尤其是那些人眼不可见的经脉,正在十分有力的波动奔涌着。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位道行高深的人来到了这里,他会很容易的发现,这个坐像的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如虹霓,似流岚,色彩斑斓,绵绵不绝。如果道行再高一点的人就会发现,山洞周围的元气好像受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着,都在源源不断的朝着那尊坐像聚集……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老道没有走,而且,假如他的修为足够的高,那么他一定会听到从坐像的心里发出的呼喊:师弟,你别走!难道你是火燎腚了吗,就不能多陪我呆几天吗?你可知道,尽管你是那么的磨磨叽叽,叨叨咕咕的,师兄我还是很喜欢听的,毕竟我自己孤孤单单的端坐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太寂寞了。听你说,我好像已经坐在这里几十年了,那都无所谓,我只是最近一个多月才感受到寂寞难耐的。醒来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准确的说是我回到这个身体有一个多月了,整天的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头桩子似的,一点也动弹不得,这种难受的滋味与一个死尸没有什么区别吧。现在,除了我还有稍微灵动的思想之外,其他任何的一点动作都是妄想,好在,这个灵动的思维与思想是在与日递增,越来越灵活,这是我唯一能够忍受下去的理由。期盼着有朝一日,身体内的澎湃力量越来越强大,可以使我能够挣脱这个有如老树皮似的皮肤的桎梏,早日脱胎换骨获得新生。 许久之后,也许是坐像唠叨累了,或者是他觉得说了也白说,他极速涌动的经脉波动慢慢弱了下去,身前身后那些若隐若现的光晕也消失不见,坐像就像断了电一样的灯泡暗淡了下去,他这个肉体再次进入了短暂的休眠期,曾经微微亮起的山洞再次陷入了昏暗之中。 时隔不久,一束光团倏忽的出现在了山洞中,它出现的是那么的突然,又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应该出现在这里,即使是这种光不是肉眼可见的,仍然使山洞里淡淡的沐浴上一片光辉。 一声怜惜的叹气之后,有些苍老的声音以人耳可闻的分贝响起:徒儿呀,师父来看你了,请你千万不要怪为师心狠,不在你清醒的时候现身,如果是那样的话,太过于耗损你的功力了。反正你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看见过师父了,咱们师徒相见更不差这几天,你好好修养着,看你浑身已经有元气溢出的现象,估计是你这副皮囊修补和再造得差不多了,再坚忍几日,你很快就会脱胎换骨,重见天日了。 那团光晕围绕着坐像转来转去的,他们之间就好像有一束无形的连线,光晕上面的光斑不断的向坐像身上涌入,就好像往坐像身上输入电流似的,一波接着一波,绵绵不绝,奔涌不息,从未间断。 山中无日月,又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沉睡”中的坐像再次清醒过来,因为不了解坐像的境界,这里只能用沉睡来描述他的状态。假如他不是在禅定中,那么,他这么多天以来,一分一秒的将是如何熬过来的,他的处境真真的让人同情。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许我们是多虑了,再次清醒过来的坐像惬意的眨了眨眼,身体虽然还不能动弹,但是,他那放光的眼睛却是灵动的来回乱转,对眼前的世界好像充满了新奇。再然后,他好像是魂归故里,看清了这里乃是看了许多天,除了洞口那里透出一些光亮,其他的仍然是混沌一片,看得不能再腻歪了的地方。 “唉!怎么又回到这个地方了,这个破皮囊就如同一个囚笼,把我禁锢在这个狭小的山洞里,不管我遨游多久,不管我跑出去多远,最终还是要身不由己的返回这里。多少次了,不论我如何努力挣脱,就是无法超越这个身体皮囊的吸引,看来,下一步的人间旅程必须得从这里起步了。” 坐像叨叨咕咕了一会儿,无奈的再次沉静下来。不过,在另一个角度来看,他那如石像一样稳坐不动的身躯,随着他的思维变化也在轻微的颤动。他那如老树皮一样的肌肤,有些地方已经剥离脱落,露出一点点晶莹的肌肤,只不过是脱落的地方太小的缘故,让他也难以察觉。 随着一阵叽叽咋咋的欢叫,一群暮归的倦鸟扑扑棱棱的飞了进来,各自找到习惯寝居的位置,心安理得的准备入眠。其中有两个小鸟仍旧不安的飞来跳去的,坐像头顶的那个鸟巢不见了,这是它们辛苦了许多时日,为即将孵化的后代搭建的巢穴,怎么几日不回它就不翼而飞了呢。无奈之下,只能利用坐像头顶那一团乱发临时代替巢穴,扒拉扒拉几下,勉强扒拉出一个舒服的位置,对付过一夜吧。 作为一个飞鸟一族来说,你们不经人家允许就在人家的头顶上搭建巢穴已经是很不礼貌了,而且还一搭就是几代。当然,这也是随你们的便,谁让坐像他不会动呢,可是,你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坐像的头顶上拉屎呀。之前的那些年就那么过去了,反正坐像也是无知无觉的,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坐像灵体回归之后,他的肉身逐渐恢复了知觉,他的身体是越来越敏感着呢,即使你们拉的不多,分量也不重,但是,这滋味却让人家很不舒服哇!这不,坐像心里的那个腻歪劲儿已经明显的表现出来了,即使他仍然无法动弹,但是,他的眼睛好像已经在转来转去,掩盖在老树皮里面的肌肤肯定会是在一阵阵的颤抖着了。 “唉!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鸟欺呀!”这是坐像在无声的哀嚎。 几经努力,坐像也无法再次进入不知洞外寒暑,心中自有日月的禅定境界,只能默默忍受着飞鸟的欺凌。此情此景,他不禁把自己的遭遇与历史上传说中的那个三车和尚相比较,自己与人家真是差得不是一个等级,越想越是满眼都是心酸泪呀! 历史上的三车和尚是唐代尉迟恭的侄子,因为其出家时带着一车美女、一车美酒、一车财宝而得名。三车和尚还有一个有趣的传说,玄奘大师去西域取经途中,路过一深山老林,见一老僧已经入定多年,头上、身上都长满了野草。玄奘就问他,你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用了,怎么还不去投胎转世呢。老僧回答说,自己在等着红阳佛出世,然后帮助他弘法利生。玄奘告诉他说,红阳佛释迦牟尼已经涅盘了。老僧说道,那我就继续入定,等着白阳佛弥勒佛出世,然后帮助他弘法利生。玄奘说道,白阳佛还要等到56亿年之后才出世,怎么长的时间里你就这样枯坐下去,未免太可惜了,弘法利生随时随地都是可以去做的。然后,玄奘就劝老僧转世投胎,等玄奘从天竺取经归来,一起弘法利生,老僧便按照玄奘大师的指点,去皇宫投胎做皇太子,等待玄奘大师的归来。 十九年后,玄奘大师从西域取经归来。他不忘前约,到皇帝那里去寻找转世的老僧。当时的皇帝是唐太宗,他很惊讶,对玄奘说:我没有十九岁的皇太子啊!后来一查,老僧投胎投错了地方,投到了当朝大臣尉迟恭的家中。于是传诏下去,将那个青年宣来,令其随玄奘出家。其时老僧因投胎隔世之迷,前世的事情哪里还记得!他已经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坚决不同意出家。皇帝大怒:不出家就赐死!那青年没办法,只好同意,但提出条件,必须随行三个马车:一车载金银元宝,一车载酒,一车载美女。玄奘大师心中有数,点头默许。 当时车队行至设坛剃度的寺庙,一声洪亮的钟声传来,蓦然惊醒了老僧阿赖耶识中沉睡的记忆。他毕竟刻苦修炼多生多世,佛心未泯,晨钟暮鼓使他的灵性一触即发。他当即翻身落马,痛苦忏悔,遣返随行的三车,从此虔心重皈佛门,发奋修行,成为玄奘大师的座下大弟子,法号窥基,后来终成一代高僧。 “唉!别说我没有三车了,连一筐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串联起前世今生,上下几百年,我也够得上是潜心修行,积累善果了,好不容易去了一趟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正在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时候就被卷回了这个时代。得,有着几百年记忆的我也理解这些都是天命,委委屈屈的也就认了,可是,不能就把我禁锢在这里吧,我又不是那个什么像,更没有福报接受众生的供养与膜拜,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正常的人,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而已,这些难道过分吗!” 坐像自身溢满的元气裹挟着无尽的怨气,漫无边际的散发出来,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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