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待久的人都晓得这件事，早夭的四皇子是太后娘娘的命，她可以自己死去，却不能见四皇子受到一丝伤害。有一回四皇子生病，太后整夜抱着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软言相哄。病好后四皇子童言童语，希望能经常生病，这样就能跟母亲一起看大月亮，听母亲唱歌。从那之后每到月圆时分，母子俩就搬软榻到院子里过夜，唱歌说故事看月亮，一月都过一回中秋。”</p>
母子感情这么深刻吗？那么四皇子的死必定带给太后娘娘重大冲击，等等……后宫像是被人下了诅咒般，其他皇子一个个先后夭折，不会吧，那些皇子的早夭和太后娘娘有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p>
如果有关系的话，那么四皇子的死……越想越令人胆战心惊，太恐怖了，这后宫的亲情比鬼屋更恐怖！</p>
但不管怎样，这些都不关齐沐谦的事，又不是他自己想当皇帝，如果能够让他选择，他肯定更想留在母亲身边，享受天伦之乐。</p>
向萸问：“这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p>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通点，他们的父母长辈皆为贪官所害，皇上命人偷偷把他们带走，送到这里安置。”</p>
贪官？大齐王朝人口数最多的角色，族繁不及备载。“『苏先生』呢？”</p>
“那是皇上假造的身分——苏静山，临王的幕僚。”</p>
“这样的收容善堂只有一个吗？”天底下的贪官何其多，他救下的只是沧海一粟吧？</p>
“不止，全国上下有几十个，皇上命人教育他们，以备日后朝廷所用。”</p>
临王又是哪号人物？随着讯息增多，疑问也变多，向萸觉得自己身处在迷雾之中，找不到出口。</p>
离开善堂时已近黄昏，三人没有搭乘马车，安步当车地在街道上缓步而行，齐沐谦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所闻所见，因此没有搭话，沉默地等待她开口询问。</p>
他们安静地走过数条街、几道巷弄，还以为会一直这么走下去，没想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响起，他们互看彼此一眼，下一刻加快脚步朝声源处走去。</p>
在围观的人群中间，高大男人抓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吓得脸色苍白，全身顒栗不已，四肢不断挣扎摆动，眼泪潸潸而下，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p>
那男人的右眼下方有一片暗红色的胎记，铜铃大眼外凸，右臂缺了块肉，不知道被什么削下，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p>
向萸身子瞬间绷紧，死命盯着男人看，一瞬不瞬。</p>
一放过小绵吧，你想要我干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p>
妇人的声音嘶哑，她跪在地上不停朝男人磕头，额间沾满碎石子，大大小小的伤口殷红一片，血渍像蜿蜒河流，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她却彷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持续地磕头。</p>
男人不为所动，长腿往妇人身上踹去，嘴里骂个不停。“罗唆！钱都给你了，还不放手，滚开！真倒人胃口。”</p>
妇人被踹得一个踉跄，头撞到地上，砰的好大一声，她强忍晕眩，又扑上去抱住男人的左腿，嘴里不停哀求，“我不卖女儿啊，小绵是我的命，大爷我求您了……”</p>
男人满脸不耐，再次抬脚想把妇人踹飞，这时一道黑影飞扑而来，男人心头一惊，连忙后退几步，却还是被抓住手臂。</p>
定睛看去，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他死命抓住男人壮硕的手臂，想要把妹妹给抢回来。“放开我妹妹，放开她！”</p>
小蚂蚁怎么能够撼动大树？男人厌烦到不行，就没碰过这么麻烦的人家，他一把将少年推开。同时间，把女孩丢给站在旁边的青衣汉子，喊道：“快点送过去，公子等着用呢。”</p>
小姑娘满眼惊恐，拼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叫喊，“救我，哥哥救我……”</p>
妹妹的哭声像一把尖刀，剜着少年的心，他双目赤红再次扑上去，满脸皆是恨意和杀气，他死命咬住对方手臂，正好咬在他狰狞的旧疤上头，男人顿时脸色骤变。</p>
“好啊，不怕死是吗？老子成全你。”他掐住少年的脖子往上提，五根手指渐渐收紧，少年无法喘气，脸色发紫，双目暴张，手脚抽搐。</p>
“你杀了我吧，放我儿女一条生路……”</p>
妇人抢上前想救回儿子，她哭着喊着撕扯着，疯狂模样惹得男人怒火冲天，一把丢下少年，抓起妇人狠狠地甩出去。</p>
这一甩，妇人像块烂肉似的，砰的一声后背重重砸在树干上，她翻身落地，痛苦地蜷起身子，瘦骨嶙峋的四肢不断抽搐，嘴里一口一口吐出鲜血。</p>
“娘……娘……”女孩的喊声、少年的哭声反覆交织。</p>
见状，围观百姓吓得纷纷散去，一个个都害怕惹祸上身。</p>
向萸呼吸急促，肾上腺素狂飙，眼前的一幕和记忆深处的某刻重叠，她瞠大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全是无止无尽的血红。</p>
她彷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助哭喊着救命，恐惧、绝望像海水般将她淹没，她只感到窒息……</p>
齐沐谦发现异样，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心碰触间感到一阵冰凉。“你怎么了？”</p>
他焦急地看着她，发现她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满头满身都是冷汗，脸色异常地惨白，嘴唇泛着青灰。</p>
心头一颤，齐沐谦加重手上力道，寒声道：“向萸，冷静。”</p>
他的声音像一道闪光劈过，劈开红色的海水，脑海中出现瞬间清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弯腰抓起地上的大石头，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迅雷不及掩耳间，大石砸中男人额头，瞬间鲜血迸出，喷上了她的脸。</p>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原本把女童挟在腋下准备离开的男人吓一大跳，他直觉抽出腰间的匕首，大喝一声。“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动手。”</p>
齐沐谦抬手发出一个响指，数道黑影窜出，没几下功夫，四、五个男人全都昏死过去。</p>
“送善堂。”他说得简单，但都听懂意思了，小顺子上前扶起母子三人，准备送往善堂。</p>
“主子，这些人？”</p>
“送到衙门。”</p>
“没用的。”向萸挡在黑衣人面前，阻止他们动作。“送衙门没用，他们的主子是高官，这些人只会在监狱里面待一晚，然后就被放出来继续为恶。”</p>
齐沐谦走到她面前，抽了帕子抹去她脸上的血迹。他当然知道没用，他们背后的主子叫做杨权，是杨丞相的嫡长孙，喜欢女童，被他虐死的女童不计其数，只是眼下他还不能和杨家对峙上。</p>
“弄了一脸血，不难受吗？”</p>
她挥开帕子，指着脸上有胎记的男人。“当年就是他闯上门，丢下一袋银子要把我买走，我娘竭力阻止，结果被他们推去撞石井，从那之后缠绵病榻，再也没下过床。</p>
“我就是这样失去娘亲的呀，原本我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原本我们都在期待娘亲肚子里的小弟弟出生，原本我们家可以……我信誓旦旦告诉爹娘，要亲自教弟弟念书，把他教成神童，让所有人都羡慕，可是他们一出现，所有的幸福通通消失。”</p>
眼泪不停滑落，苛政猛于虎，贪官甚于恶鬼，百姓只能任人宰割。</p>
齐沐谦冷冽了五官，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你确定是他？”</p>
“我确定，他手臂上的肉就是我咬下来的。”她不顾现场还有其他人，扯下衣襟、锁骨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这个，我自己拿菜刀砍的，血喷了他一脸，我告诉他，我宁可死也不会跟他走。”向萸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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