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她紧紧握上。</p>
她的掌温濡染上他的，他弯起双眉，翻掌，将她的手拢进掌心。长长的甬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不疾不徐。</p>
两世为人，她的亲人缘分极淡，好不容易有个疼爱自己的爹爹，没想缘分仍是浅薄。</p>
向萸天性懒惰，她没想要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想千古留名，倘若父亲防护罩还在，她肯定会沉浸在创作的幸福里，一辈子没出息。</p>
但命运把她往复仇路上推，她打心底反弹，却无法容许自己什么都不做。因为她明白，倘若什么都不做，遗憾会终生傍着自己。</p>
想起孤军奋斗的自己，想起被困在牢笼里动弹不得的自己，那种想尖叫却无法发出声音的压抑，他也经历过吧？那种越挣扎绸绑得越紧，绳索陷入肉里，无比疼痛却只能和着血吞咽下去的满腔愤恨，他尝过更多吧？</p>
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应该更怜惜彼此、更珍视彼此。</p>
“我也想要。”她低声说。</p>
“想要什么？”</p>
“想在这里遇见父亲。”</p>
他挑起的话题，却让她涩了眼睛，找不到爹娘的他们，只能试图寻找他们的魂魄来安慰自己，真是可怜啊。</p>
他们走得很慢，像在等待……思念的亲人们寻声找来。</p>
“听说人死后会化成星子飞到夜空，静静地庇护地上的亲人。”</p>
她遥望星空，卖火柴的女孩被母亲接引到天堂，如果自己的最后一天来临，父亲母亲会不会也出现，朝着她伸出双手，微笑道：好孩子，来爹娘这里，我们一家人团聚。</p>
“会吗？”这个说法很好，他喜欢，好像连死亡都可以带着几分盼望。</p>
“我希望会。”</p>
走着走着小跳跃起来，她哼起旋律，柔声轻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p>
浅显的歌词，写尽对母亲的思念，齐沐谦也跟着抬头，望向夜空星辰。</p>
娃娃想妈妈了，妈妈的心肝闪着泪光在思念，妈妈知道会不会心疼？</p>
他们走得奇慢无比，终究还是快要来到尽头，没有遇见亲人魂魄，不禁有点失落。</p>
她对政治没有概念，她认为自己应该对他多几分信任，因此从来不问，接下来他要怎么做。</p>
但是今晚，也许是气氛太好，太适合谈心，因此她问了。</p>
“有没有想过，你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p>
“没有，不敢想。”</p>
这话让她很哀伤，即使理解这种心态叫做“习得性无助”，意指人或动物不断接受到挫折，在情感上、认知和行为上表现出消极的特殊心理状态。</p>
“从前有个叫做马丁的人曾经做过一个实验。”</p>
“什么实验？”</p>
“他把狗关在笼子里，上面放一块烧热的铁板，下面则拿热铁去烫它，狗被烫到就会跳起来，但它一跳又会被上面的热铁板给烫着，试过一次两次……无数次之后，即使再烫，狗再也不会出现任何反应。就算把上面的铁板拿掉，只要跳出笼子狗就不会烫伤，它也不会尝试跳跃逃跑，只会乖乖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疼痛感消失，它彻底失去了逃生欲望。”</p>
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看着还负有重大任务的她，很抱歉……他不能对她说实话。</p>
“我和那条狗不同，我头顶上的铁板非但没被拿掉，相反地铁板变成铁块、铁砖，越挣扎受伤越大。于我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安分。”</p>
“即使安分的下场是死亡？”</p>
“谁都会死，我会死、杨玉琼会死，没有人能够逃得过。”</p>
“但世界这么大你还没看遍，天地这么宽你也尚未走遍，你还有选择权。”</p>
“选择权吗？是的，我有。我能够选择谁殉葬，你肯不肯陪我进地宫？”他在开玩笑。</p>
但这对她不是玩笑，而是伤害，她承认喜欢他了呀，她要当他媳妇儿了呀，身为男人本该承担女人一世幸福，他怎么能够放任生死？</p>
咬碎银牙，胸口起伏，向萸怒其不争。</p>
她生气他的安分，生气他不肯对抗命运，更生气他允许坏人对自己过分。他没做错任何事，不该承担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更不该不看重自己的性命。</p>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她气到龇牙咧嘴。</p>
“我希望你说——齐沐谦，我喜欢你，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见她气得红扑扑的脸颊，感觉赏心悦目，让他忍不住想继续逗她。</p>
“蝮蚁尚且偷生，难道人类的智慧比不上蚂蚁？”</p>
“意思是你不乐意吗？”他佯装委屈。</p>
她真的火大了，他不能在这么严肃的议题上开玩笑，握紧拳头，她朝他挥拳怒吼。</p>
“对，我不乐意，既然非死不可，为什么不拼个鱼死网破？就算失败，顶多就是个死字，还能有更严重的后果？”</p>
“当然有，如果我想鱼死网破的话。”</p>
“什么后果？”</p>
“德兴宫里上上下下七十余人都会受到波及，他们跟了我一场，好处没享到，却要受我牵连枉送性命，于心何忍？”</p>
向萸听懂了，经验教会他，轻举妄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已经失去太多，不想再做无谓牺牲，他的每一步都要细细筹谋，不能放任冲动。而反抗需要太多不顾一切的冲动……</p>
他的话，冷静了她的头脑。</p>
什么渣帝？分明是把属下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的仁德明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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