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具放得稍高，她的身量有些勉强，但也难不倒一个轻功绝佳的人，程令雪正要蓄力跃起，身后已有人帮她取了下来，笑道：“竹雪小兄弟才十四五岁，看来还需努力加饭才是。”</p>
杜彦宁从容得仿佛当真不相识。</p>
程令雪并未立即接过：“多谢，我会武功，不必帮。”</p>
“话虽如此，但人不是铁打的，有时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杜彦宁拿着面具，付了账后才递给她，又掏出一贯钱来，“来时买面具的钱还未偿还。”</p>
“不必，现在两清了。”</p>
程令雪只接过了那罗刹面具。</p>
听出她的一语双关，杜彦宁掩下黯然，收回那一贯钱，想问问她是不是还在怪他，然而她已毫不犹豫地走向灯火阑珊处等着的病弱公子。</p>
他们的话被闹市湮没，即便才一丈之隔，姬月恒几人也听不清。</p>
赤箭语气故意捏得酸溜溜的：“杜公子好人缘啊！想当初竹雪来的第一个月，和我说的话不超三句，平时也分得很清，直到现在也只和公子熟络！没想到杜公子才来没几天，就能让竹雪一下说上好几句话，还收了面具。”</p>
亭松调侃道：“谁让你总是逗弄竹雪，能和你关系好才怪！”</p>
两句话未完，少年已拿着面具走到几人眼前，看着公子。生分的眸里微泛起笑意，把面具递过去：“公子。”</p>
莫名像只捉了耗子回去给主人显摆的小狸奴，姬月恒唇角浅弯，最终还是接了来：“有心了。”</p>
可养熟的狸奴也会跑。</p>
心意能给他，以后也能给别人。</p>
姬月恒平和与那张罗刹面具对视着，眉心观音痣有着使人平和的神性，仿佛能渡化一切邪祟。</p>
然而真正的邪祟藏在何处。</p>
只有他自己才知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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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一向善于避免尴尬的杜彦宁难得沉默了。</p>
对面的姬月恒也沉凝如初。</p>
但稍许他回过神，随意闲谈：“杜公子仍对那少女念念不忘？”</p>
杜彦宁稍意外，不是意外恩公听到他和表兄的对话，来时他就知道表兄必会提起三表妹——姑母一直想让表妹与他缔结良缘，然而且不提他心中另有所属，他和表妹性子更是不合，又有那桩旧事横亘着，表兄想缓和二人关系，势必趁机替三表妹说话。</p>
他邀公子等人留在内间，并非为了彰显自己的信赖，是想让她听到。</p>
她现在不愿理他，若让她知道当初的事存着误会，说不定能先软化二人之间隔着的坚冰，再同她道歉。</p>
可她居然说“两清”……</p>
杜彦宁敛神，看向姬月恒。</p>
若是寻常他见到的人，即便好奇也必先迂回一番，自然地引出话题，再藉着关切来满足好奇心。</p>
但恩公并未做这些表面功夫。</p>
他和她，是同一类人。</p>
淡漠，疏离，但不屑于虚伪。</p>
而他则截然相反。</p>
杜彦宁看着对面公子手中的罗刹面具，精于世故的眸子黯然垂下。</p>
姬月恒也不追问，想起一个月前听到的那句话，觉得十分贴合杜彦宁现状，便冷静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好事，喜欢上错的人更不是。”</p>
这话像是在劝慰杜彦宁，也像是自己与自己交谈。</p>
可杜彦宁觉得姬月恒不像会为情所困之人，他疏离冷淡，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沉寂无欲。却也给人平静又危险的矛盾感，一旦踏入，就再逃不出。</p>
她若喜欢上这样的人……</p>
会不会像往深潭中投石，虽有回应，但很快沉寂？</p>
想到这，杜彦宁忽地苦笑，说来真正给她带来伤害的，是他才对。</p>
他沉默了很久，姬月恒也不在意，只把玩着那罗刹面具。</p>
稍许，杜彦宁才缓缓开口。</p>
“恩人看得透彻，哪怕当初我与她两情相悦，但毕竟年少气盛，还是因误会让这段情无疾而终，连累她，也辜负了她对我的依赖。说来错的时机，哪怕遇到了对的人，也算是错。”</p>
姬月恒回味着他的话。</p>
“你们两情相悦，且她很依赖你。”</p>
果真。杜彦宁口中的少女的确与竹雪是不同的两个人。</p>
竹雪或许会与人两情相悦。</p>
但绝不会依赖旁人。</p>
杜彦宁并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以为他是惋惜，苦笑道：“是啊，即便两情相悦也失之交臂了。起初我只是觉得她与我、和我身边人都不一样，觉得好奇才靠近。明知不合适，也还能克制，却不断寻新的借口纵容自己。最后感情失控，害人亦害己。”</p>
好奇，靠近，纵容，失控……</p>
姬月恒扣紧面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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