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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继续作死

“黎氏维新在位十有二载,充后宫嬉朝政,治国不以德行,为君不行仁政,以至大权旁落,群雄割据,生民涂炭,盗匪横行!我大明郡县屡遭侵扰,不胜其烦。 溯往追源,盖黎氏德行尽失,不堪宗庙所致!近来又闻黎氏伪称帝号,僭越不敬,涂污圣天子之名,是可忍孰不可忍!尔乃藩属,焉敢如此,视我大明于无物呼? 咄!朕命尔去伪皇帝号,禅国于贤能,姑念你过往功绩,尚可保全性命。如其不然,身死国灭,子孙断绝,勿谓言之不预!” 圣旨读罢,葛怀玉看向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的黎维新,语带傲慢。 “尔已大权旁落,身处水火,汉献帝之结局,你难道不知么?我大明皇帝陛下有言,气运如斯,当放则放,入我大明,敕封安乐公,尚可延续香火,累世富贵。如若陷之死地而不自知,祸事近在咫尺!” “要你管!”黎维新豁的跳将起来,指着葛怀玉鼻子大骂,“大明皇帝是什么东西,无道昏君,也配来管我?我黎氏以武立国,驱逐朱家不义之军,乃立正统,当传子孙万世。尔一饶舌儒生,胆敢藐视与我,朕誓杀汝!” “来来来,杀了我!不杀,你就是我养的!” 黎维新被气的跳脚,对着大殿尖声嘶吼,“来人,来人,杀了他,杀了他,碎尸万段!” 金全德感觉自己真是开了天眼涨了见识,对使者这一身份有了重新定位,一顿吵吵嚷嚷,早前的恐惧感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就闹吧,反正也特酿的出不去这座大殿了。 然而局势似乎有了转机? 安南伪皇帝在上蹿下跳,但文臣武将就没一个人动的,反倒看他如同小丑。 可以确诊,这厮确实就是安南版的汉献帝,就是个牌位。 不等在场人起身,葛怀玉又拿出一份圣旨,郑松嘴角抽了抽,只好再次跪地。 这封诏书言简意赅,敕封郑松为平安王,世袭罔替,代代优荣。 宣读圣旨之后,几名随从捧着托盘入内,葛怀玉微微抱拳躬身。 “恭喜平安王,贺喜平安王,大明皇帝陛下赐金印玉带,蟒袍皂靴,以为旌表。我家瀛王殿下也有厚礼奉上。该做的我大明都做了,望安平王永记君臣之谊,莫忘了我大明皇帝陛下恩德。” 安南朝堂陷入短暂寂静,而后便如绿头苍蝇开会般嗡嗡起来。 突发新闻,黑幕爆料啊,这种时候事实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各种猜测将会在在场人心中萌芽,进而形成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暴席卷安南贵圈。 难怪大明使者莫名其妙就来了,难怪边疆突然就起了冲突,原来老郑做曹操还不满意,要自己个当家作主啊。 奸佞、叛逆、这是谋朝篡位! 勾结外人,倒反天罡,可耻! 明狗可耻,这是阳谋,欺我大越无人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黎氏站着茅坑不拉屎,早该滚蛋了。 我该怎么站队呢,赞成还是反对? 要不要上前恭喜呢,老郑到底什么意思? “尚父,这是你的意思吗?你当真容不下我?” 黎维新的小身板抖如筛糠,瞳孔剧烈收缩,惊恐的看向郑松。 “闭嘴,你个蠢货!”郑松还没有说话,郑家长子郑梉却怒了,“你难道看不出这是明人的离间之计么?慌什么,我大越的事还轮不到大明来做主!” “那那那你杀了他,杀了他啊!”黎维新咆哮道,“你是大越的臣子,我命令你杀了他,马上杀了他,千刀万剐!” “王上,稍安勿躁,诸般事宜,老臣自有主张。”郑松老狐狸终于开了金口,老眼瞪了瞪几个不知所措的小太监,“王上风邪入侵,神智不清,还不快快将王上扶入后宫歇息?” “尚父尚父?” 黎维新满脸难以置信,语气中尽是委屈,但满朝公卿充耳不闻,几个太监不由分说驾着他就走,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一声声‘尚父’消失在廊檐尽头。 郑松恍若未闻,转头对葛怀玉客气道,“天使远来疲惫,还请入偏殿稍歇。” “恭敬不如从命!” 葛怀玉答应一声,便随侍者去了,金全德紧紧跟在上官身后,拿袖笼不停擦拭额头冷汗,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小声问道,“上官,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葛怀玉冷哼道,“我就问你,你家左邻是恶霸郑屠户,右邻是卖炊饼的老实人武大郎,你家人口增多地方不够住了要扩建,你先去问哪个买地?” “这这自然是去找武大郎。” “为何不去找郑屠户?” 金全德就咧嘴,“这个怎么谈都吃亏啊。” “所以你就去欺负武大郎?” “不是,我公道买卖啊,这怎么能是欺负呢。” “哪来的公道?谁定的公道?你怎么不去郑屠户那里谈公道?不敢对吧,你找郑屠,公道他来定,你找武大郎,公道你来定。说你欺软怕硬不为过吧?” 金全德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就还真尼玛是那么一回事。 “您是说郑氏欺软怕硬?” 葛怀玉撇了撇嘴,不屑道,“不,充其量他就是个武大郎,力小而不自知,偏要招惹我大明,不抽他几十个大嘴巴,如何彰显我大明恶霸本色,如何让其他小国谨守本分?你记住,凡我瀛州战舰所至既是公道,畏威才能怀德,否则一切休提!” 说话间就到了偏殿,宫女上茶端点心,葛怀玉大方落座,该吃吃该喝喝,仿佛方才伸脖子叫人砍脑袋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金全德惊魂未定,就想不通上官这具铁胆是怎么练就出来的。 其实葛怀玉也怕,但剧本必须这么演下去。死,大军出征有了借口;不死,奇功一件,升官发财,这就是身为使者的觉悟。 葛怀玉走后,大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公卿大臣纷纷把目光投向郑氏父子,似乎在等待他们的解释,或者说指引才对。 安南国,这是大明对该国的官方称呼,民间仍旧称交趾,但人家自己定的国号为大越。 如今大越国的政治体系颇有点小日子的模样,朝廷虚化,有职无权,宰相府设六番,分管国事,称府僚,与幕府无异。可以说,郑松才是大越国的真正掌权者,而皇帝只是个符号。 但此国的拧巴在于既要利用皇帝名号以同北方抗衡,证明两国互不统属,老子是独立的,又迫于现实,不得不承认为北方藩属,求个国号金印,既能安心又能发财,其心态自大而又自卑。 往常,大明无力南顾,对安南的皮里阳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着过日子。 但细究起来,既对大明称臣纳贡,又特酿自封皇帝,你想干嘛?于法统上是说不过去的。 郑松的老脸阴晴不定,老家伙以为明使是来谈判的,没想到却是来封官的。 大明皇帝的圣旨,可以当他是个屁但又不能当他是个屁,关键是这个屁含臭量有多少。 朝堂上闹闹哄哄,年过花甲的郑松脑子有点乱,索性命人把宫门锁死,在没有决定如何对待明使之前,谁也别走了。 一间书房,郑松听取几位亲信重臣分析局势。 总结一番。 大明使者不是人,君臣猜忌内乱生。 南有阮氏舔沟子,北有莫氏为鹰犬。 下龙湾上硝烟起,是战是和要慎重。 这么看来,大明皇帝的屁奇臭无比啊,郑松皱着眉头问道,“广南欲同瀛州结亲,消息可属实?” 长子郑梉怒气未消,语带愤懑回道,“确有此事,当初阮氏南下占婆,瀛州介入调停,不得已停下南下步伐,但阮潢老狐狸非但没有同瀛州交恶,反而同瀛州更加亲近,这和亲也是阮潢提出来的。” 郑松面色微怒,“如此大事,我竟不知?” 郑梉惶恐道,“儿子也是近几日才得到的消息,还未来得及禀报。父上,阮潢乃是我大越国的臣子,如今却主动向大明靠近,老东西是不是不认这个朝廷了,那这皇帝留来何用?” “胡说,忠孝仁义为做人之本,以后不许说这种不忠不孝的话!” 郑松微微沉吟,问道,“为何短短几年,局势就恶化到了这般地步呢?” 一名大臣叹息说道,“瀛州!目之所及,瀛州触角在南洋无处不在。整个婆罗洲除渤泥国之外,尽被瀛州占据,占婆也倒向瀛州,成为其附庸。华英城已是一方繁华之地,四方商贾汇聚,阮氏借之流通货物,获利不菲。这位瀛王,不简单!” “黄口小儿罢了,徒费钱财,虚耗国帑。”另一位大臣不以为然道,“我听闻大明皇帝已经几十年不上朝不理政事,国内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又接连打了几场仗,国库亏空,官员的薪俸都发不出。这个瀛王却这般恣意妄为,征兵造船,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钱财。如此折腾下去,大明亡国可期啊!” “是啊,是啊,当年他家祖宗都没有做成的事,这小子又能怎样?”郑梉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自家老爹,说道,“父亲,瀛州的战船火炮确实厉害,但陆战我大越国却不输他,我料大明的狗皇帝色厉内荏,是决计不敢出兵的,我大越国又何必受此奇耻大辱呢。” 郑松的老脸看不出任何表情,问道,“你要怎么做?” 郑梉回道,“父亲,儿臣以为当驱逐明使,拒绝大明册封,并增派援军,将明军赶出下龙湾!” 一名大臣附和道,“我大越国立国近两百年,开国君主驱逐明军以立国,称皇帝,他大明皇帝真是不知羞耻,败军子孙,竟然跑来妄议废立。这是对我大越的羞辱,使者当斩,昭告天下!” 郑松抬起眼皮,略带失望的盯着自家大儿。 “派人去广南,若阮潢还没有老糊涂,当知道鹬蚌相争的道理,把他拉回来,不要中了明人的诡计!” “派人去高平,告诉莫敬恭,边疆无事,各自安好,做明人的马前卒迟早自取其辱!” “去好生安抚陛下,我郑氏绝不会受明人摆布,大越皇帝永远姓黎!” “去告诉外间的公卿,我郑氏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绝不接受大明册封。出宫之后若有人妄加揣测,以谋逆论处!” 说完,郑松挥了挥手,示意亲信大臣退下,只把郑梉留下。 “你啊,难道没有看出这是明人的三家分晋之策么?莫氏本为我死敌,大明若出兵其必蠢蠢欲动,倘若阮氏也被拉了去,则三面受敌,焉有胜算?” 郑梉不服气道,“父亲,我听说这朱家小儿年不满二十,您是不是太过高看他了?” “愚蠢!”郑松怒道,“明使几句言辞便将我大越当前形势说明,岂是能作假的?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沉,对我大越是祸非福啊。” 郑梉不敢作色,只闷声道,“可阮氏要攀附朱家,儿子只怕想拦也拦不住。再者,明军赖在下龙湾不走,城墙一日高过一日。若我郑氏不闻不问,过于软弱,只怕朝堂不稳,又生内患!儿子以为,只有凝聚人心,共抗明军,收回下龙湾,才能稳固我郑氏地位。” “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做主!”郑松脸色一沉,说道,“事关大局,不能以好恶论。去把明使请过来,我自有主张!” 当葛怀玉进入书房时,房中空空荡荡,只一孤零零老者在凭栏眺望。 “坊间人都说老夫是曹操,逼死先帝,另立幼帝,但谁又知道先帝欲害我全族?所谓时势造英雄,形势使然,不得不为罢了。老夫以为郑某人还是忠臣,明使以为呢?” 葛怀玉面色一哂,“公道自在人心,忠奸自古难辨,曹阿瞒一时人杰,后世又有几人能及?坊间将平安王与曹同比,我以为这是夸而非贬。” “果然一张巧嘴!” 郑松凭栏端坐,示意葛怀玉坐陪,小圆桌上陈列瓜果点心,一壶酒两盏杯。 三巡酒过后,郑松放下酒盏,问道,“敢问瀛王之志!” 葛怀玉斟酌片刻,言道,“殿下之志葛某不敢胡乱臆测,只说大明与邻国,我家殿下以为世界足够大,容得下诸国共处,但诸国需明白一个道理,无礼而侮大邻,可亡也!” 郑松微微冷笑,“他要亡我?” “真要是那般,我就不会来了。”葛怀玉回以冷笑,“堂堂一国侯爵入我大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平安王不要说不知道其恶行,房中只你我两个,没必要虚言相欺。本使可以明确告知平安王,下龙湾就是对尔国纵容流匪的惩罚。” “那就是要打了?”郑松面容转冷,“大明不可辱,我大越同样不可辱!” “兵戎相见非我王所愿。”葛怀玉话锋一转,笑道,“其实本使有一个不甚成熟的想法,或许你我两方的难题可迎刃而解,只是不知平安王是否愿听?” “请!” “第一,是黎氏先祖自己上门向我大明朝贡,请求册封,而非受到胁迫,既然如此,就要谨守君臣之礼。但事实呢,黎氏关起门来自称皇帝,安南举国皆知,铁证如山,这不是僭越是什么? 是以我大明收回安南国国王金印册封,断绝往来,有什么不对么?至于平安王是否还认黎氏为主,那是你们的家事,我大明不会插手也不愿插手。 此一点,平安王是否认可?” 还没插手?这手都要伸进裤裆去了,但事实就是如此,对大明朝贡,从来都是用安南国王之名义,若是敢在明使面前称皇帝,恐怕早就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了。原本这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但人家现在不愿心照不宣了,那也没毛病。 但郑松是什么人,老狐狸一条,岂会被三言两语所惑。 老家伙把脑袋一晃,笑道,“明使从哪里听来的流言?我王从来侍大明皇帝为正统,更从未自称皇帝。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安南不认。” 我艹,糟老头你睁眼说瞎话啊! 葛怀玉淡淡一笑,“这不重要,总之我大明不认他是安南王。” 郑松神情一滞,怒道,“无礼,霸道,大明什么时候这般不讲道理了?” 葛怀玉淡淡道,“道理讲太多,就没人听了。” 郑松嘲讽道,“所谓中央之国,气度不过如此!” 葛怀玉不去理会老家伙的无力呻吟,转而问道,“第二,平安王是否接受大明皇帝册封?”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葛怀玉把玩着酒盏,微微冷笑,“不接受册封,大明则切断同平安王所辖领地一切往来。接受册封,则往来如常,两方互换有无,造福生民百姓。如何选择,权在平安王。” “老夫需要时间仔细斟酌。” “请便,此事倒也不急切。” “那第三呢?” 葛怀玉摇了摇头,“没有第三,本使前来,只这两件差事。” “那靖安州呢,难道明军就赖在那里不走了?” “本使方才已经说过,这是对黎氏纵容下属劫掠大明的惩罚。”葛怀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郑松,“嗯,这还有一份地契,莫敬恭把整个靖安州卖给了我家瀛王殿下,说起来是平安王的人在进犯我家殿下私领,请速速退兵!” 郑松豁然起身,将地契撕的粉碎,一张老脸被气的通红。 “笑话!莫氏是大越国的叛逆!大明欺人太甚!” “黄册呢?舆图呢?”葛怀玉语带嘲讽道,“只要平安王能够拿出来,这地契便不作数!” 不得不说,安南学习大明还是学得几分精髓的,编户齐民,编订黄册,厘定人口赋税很有一套,甩南洋其他国度几条街。十几年前,莫氏退出升龙时,便将所有黄册舆图带去了高平,战乱纷纷,郑氏至今也没有将这套制度重新建立起来,就好像也不怎么关心。 郑松郁闷了,一双老眼盯住葛怀玉,“你真的是来找死的,不杀你不足以泄愤!但老夫不会杀你,老夫要你亲眼看到我大越国是如何将明军从下龙湾赶出去的,老夫要用明人的鲜血来来洗去今日的羞辱。” 话音刚落,几个卫兵便冲入房中,虎视眈眈。 葛怀玉站起身,抱拳拱手。 “平安王是要拘禁我么?昔日苏武出使匈奴,尚且给了女人给了几只羊,交趾自喻华夏分支,礼仪之邦,想必不会不如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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