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出大事了!” “老爷,老爷,您快起来啊!” 夜半三更的,老管家突然砸门,福州知府彭应捷从梦中惊醒。老头子今年61了,好容易睡着,这就怒了。 “何事?天塌了不成!” “哎呦,我的大老爷,天没塌,但咱福州怕是要地龙翻身了。” “晴儿,去开门。” 彭应捷很无奈,老管家跟了他大半辈子,虽也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到不分轻重的地步,这般急切,那定然是有要紧事要禀报的。 小妾晴儿不情不愿的爬出被窝,穿上衣服,把房门打开,“到底何事啊,就不能明天说么?” 老管家几步迈入卧房,来到彭应捷近前。 “老爷,那李凤将人拿了!” “拿了谁?”彭应捷迷迷糊糊的,尚未完全清醒。 “还能有谁,就哭庙的那几个。” 老头子闻言一惊,“拿哪里去了?那李凤分明白日里还去庙里劝来的,怎可能突然就动手了呢?” “老爷,我们都被骗了!”老管家跺脚道,“那李凤早做了准备,十几个官兵半夜闯进庙里,不由分说就将人给绑了。此刻此刻那些举子秀才怕是已经在去往南洋的船上了。” “晴儿,快快,快给我更衣!” 彭应捷一边慌里慌张的穿衣服,一边听老管家叙述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几个哭庙的举人秀才被李凤以抗税,诬告,玷污圣人三项罪名逮捕,而后未经审判就极速发配南洋去了。 死太监搞偷袭,太过无耻! 断断续续哭庙大半年,终于有了结果,然而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很可能招致更大的风波。 彭应捷一面派人前去拦截船只,一面急忙忙钻进马车,去找巡抚商议对策。 天色微明时,整个福州城内的读书人得知消息之后,突然就炸了窝,奔走相告,痛心疾首。 知府衙门派出去的拦截人马空手而归,就没有抓到那些人的影子,而据海巡回报,昨夜那人那船就出海了,至于往哪里去,那要问过税司的人才知。 “老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陈子贞倒是没怎么慌张,拿湿毛巾擦了把老脸,温茶漱口,这才慢悠悠如老年痴呆般反应过来。 “抓了也就抓了,为了几两碎银月月去文庙里哭,夫子不烦,老夫也烦了。他若哭出个道理也好,十几个人哭了半年也无人附和,成为整个福州城的笑话,这是读书人能干出来的事么,简直有辱斯文!” “啊?” 彭应捷有些懵逼,调子不对啊,前些日子巡抚大人还亲自去庙里安抚来着,话里话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怎么突然就变了风向? “老大人,可是京里有消息传来?” 陈子贞悠悠道,“圣上否了瀛王殿下递上去的辞呈,而且钦赐旗牌,允调五百兵丁便宜行事!” 彭应捷一时失语,喃喃道,“这这是要大开杀戒了么?朝中就没人出面阻止?” 陈子贞眼角抽了抽,“首辅半年未曾得见天颜。” 彭应捷顿感丧气,想闹也要找到人才行啊,当今这位把紫禁城大门一关,自成小天地,便是海瑞再生也没辙。 “那那,此举定然引来士林不满,口诛笔伐,下官站在风口浪尖,若不能维护书生士子,还有何面目为官?还请老大人救我啊。” “你没脸为官,老夫就有脸了么?”陈子贞没好气道,“老夫半夜里也被人吵醒,当即便去了李凤府邸,结果人家说哪有抓人,分明是升官,你自己看看吧。” “升官?给谁升官?” 彭应捷从陈子贞手中接过文书,顿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授钟子琦悟山县教谕,授曹茂稷水县教谕抚台,这些人下官倒是认识,但这些县治,请恕下官才疏学浅,怎的从未听闻过?呃,不会吧,难道这些县治都在南洋?” “正是如此!”陈子贞一脸无奈道,“那李凤说了,钟氏要人证无人证,要物证没有物证,家中女子死因要地方衙门查实,否则就是诬告。而以钟子琦为首的几个生员不明真相,受人蒙蔽,搅扰圣人祠堂,本该严惩。但瀛王殿下爱其才,不忍惩治,是以调几人去往南洋教化土着,弘扬圣学,使四海皆仰慕我大明风华。这话说的多好,你来说说,这算不算升官?” “这这分明是流配吧。”彭应捷低头又看了一眼文书,“这个悟山县有几多人口?” “听说有四十几户两百多口子汉民,茹毛饮血的土着就不知道了,汉民称当地土着为猎头族” “不成啊!”彭应捷一下跳起来,急切道,“这不是送人去死么?下官要弹劾瀛李凤!” “嗯,自然要弹劾!”陈子贞将奏本都让人写好了,递给彭应捷,“你看看言辞是否妥当,如无异议便署名,也免得多上一份奏本浪费纸张。” 彭应捷一阵无语,仔细想想却也有道理,本朝弹劾奏本还不如擦屁股纸来的有用,能省就省吧,好歹走流程交差,免得招骂。 “抚台,那如何安抚我福州士子呢,若是闹将起来,当真无法收场啊。” “告诉他们,如果再因商税吵闹,课税司同市舶司就会断了分成,让他们看着办!”陈子贞瞥了眼彭应捷,幽幽道,“如今两京十三省官员,最优渥的就属我福建,便民生经济也一年好过一年,那府学的藏书楼、生员的禄米、甚至赶考的资费,都从哪里来?就不要闹了,否则那几人就是后来者的下场。” 领会了领导精神,彭应捷有些落寞的走出巡抚衙门。 风向确实变了,陈老倌处处维护李凤,显然站在支持商税的一边。 那自己呢? 仔细想想,方才悚然惊醒,这尼玛福州的公共开支已经离不开两税抽成了。官吏每月有额外补贴,拖欠生员多年的禄米在他这一任竟然解决了,就还修了两条路,三座桥,围了八里海堰,政绩满满,卸任的时候几顶万民伞是跑不掉的。 但那又怎么样? 敢跳出来公然站队支持商税么?别人不知道,但彭应捷自觉没那个勇气。 但反对商税的后果也是不可承受之重,因为要断粮,断粮就没有政绩,没有政绩就难以升迁!思来想去,还是要领会发扬领导精神。 弹劾是工作捞钱是生活,为了我大福建,也只有让那几个倒霉蛋委屈委屈了。 新安城,好吧,它不是城,其实是个大号的监狱。 张承嗣站在木栅栏门口,鼻息间飘荡着刺鼻的腥臭腐烂味道,也不用捞心去找腐烂的源头,因为那东西都在木栅栏尖刺上戳着呢。 肉已经腐烂的没剩下什么了,苍蝇围着嗡嗡嗡,乌鸦站在盆骨上嘎嘎叫,骷髅的深眼窝里时不时爬出几条乳白色的条状物。 这样恶心的玩意不是一个,而是一排。 那些见惯了生死的士兵也不愿多看,更有人忍不住干呕。 实在是不能看,这尼玛说是鬼门关也没人会怀疑。 “张指挥,总算把您盼来了!”一个身穿儒袍又黑又瘦的汉子从营寨中快步走出来,“学生幸不辱命,还请将军入城安民。” 张承嗣鼻头耸动,“你把这叫城?” “看着不像,可它就是啊。” 草房十来间,草棚几十座,一人高的木栅栏围着。好吧,你说是就是吧,张二虎也懒得同阮开芳纠缠。 “把这些尸体都弄下来,挖坑埋了!算了,你把活着的人都带出来,换个地方安营。” 阮开芳一阵狐疑,“那这座城?” “将有用的玩意都拿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了!” “张指挥,你这什么意思?” “执行命令!”张二虎瞪眼,“本将军最不喜同人啰嗦。” 阮开芳耸了耸肩,“是。” 就不能进去,怕遭了瘟疫。 话说阮开芳这个安南进士,那日辞别朱常瀛,主动请缨去策动新安县流徒叛乱。 这么积极的二鬼子自然要成全,然而谁也没有当真,却万万没有想到,此事还真被这厮给办成了。 几十个安南官吏士卒被一锅端,挂在木栅栏上风干,总之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来之前,张二虎还纳闷呢,新安县治好歹也是一座城,应是有着重兵防守,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成功了呢?然而当他看到所谓的城之后才明白,阮开芳这个败家玩意所说的城同他理解的城不是一个东西。 这座营寨,堪称毫无战略位置,之所以设在这里,是因为北部山区有座采石场,方便干活而已。 阮开芳从营寨里领出三百几口子,黑如碳石,蓬头垢面,看不出个人模样,唯一能分辨的,都是男人,而且壮年居多。 郑氏这样的体制,注定政局不稳,保皇派、叛乱者、莫氏兵卒、抗税农夫乱七八糟什么样人也有。 岸边扎营,这边埋锅造饭,那边有一队士兵驱赶着流徒在溪口洗澡剃头,那些破烂衣服统统丢掉,但船上也没有携带布料,就只能将备用船帆拿出来用,撕成一条一条的裹在腰间也能勉强遮挡。 夜幕降临,那座破营寨被一把火点了,烈焰腾空,映照海水赤红如血。 阮开芳背着手,看着烈焰含泪放肆的怪笑着,举止夸张,看的张二虎一阵阵毛骨悚然。 “张指挥,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张二虎也没有想好,谁特酿能想到这货会成功呢。“我看这些人都虚弱的紧,不如返回下龙湾,咱们从长计议。” 阮开芳疑惑问道,“两军对峙这么久,张指挥难道就没有打算反攻?”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何?阮氏没有动手么,莫氏呢?不是三家攻郑么?” 这货对郑氏的恨意到底有多大啊,张二虎一阵腹诽。 “谈何容易,阮氏表面上仍旧奉黎氏为主,同郑氏勾勾搭搭,暗通款曲;而莫氏自保尚且艰难,更加畏首畏尾,不敢有所动作。” 说起这个来,张二虎也觉郁闷,计划很美好,奈何那两个坑货盟友也真是坑,就特酿知道伸手要好处,然后看风向。 “原来如此。”阮开芳沉默了一会儿,忽说道,“我要去投奔莫氏!” 张二虎以为自己听错了,“相隔十万大山呢,你怎的去高平?” 阮开芳遥望黑洞洞的群山,“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成,你去吧。” 阮开芳:“我需要补给,还有武器。” 张二虎琢磨了片刻,点点头,“给你!” 第二日天明,饱餐一顿,阮开芳便向张二虎道别,带着他的人钻进群山,真个是一点留恋也没有。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同他走,但不愿走的,昨夜都被这厮给宰了。 张二虎没有拦着,你不能同一个疯子较劲。 一名副官啧啧有声,“咱大明的进士老爷可没有这股子狠劲,这人若是不死,将来有的郑氏倒霉。” “爱谁倒霉谁倒霉,只要不是咱大明就成。”张二虎摆了摆手,“通知弟兄们收拾营帐,一个时辰后启程,返回下龙湾。” 南圻西贡。 陶春发誓,他绝对没有鼓动占婆攻打真腊的意思,只是参加宴会时喝多了,无意间说到真腊内乱,几个王子在争夺王位 结果过了半个月,占婆当真调动起军队来。 陶春只能说他没有撒谎,当确定占婆有出兵真腊的意图之后,便急匆匆赶来西贡,迫不及待的将消息分享给西贡主事马渊。 俗话说的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在朱老七耳濡目染,苦心教唆下,瀛州涌现出一大批道貌岸然,专爱阴谋算计,唯利益论的家伙,而外交司则是重灾区。 对于湄公河下游这片土地,朱老七觊觎多年,然而进展却差强人意,至今为止也仅仅采取逐步蚕食的策略。 西贡主堡,周边五座卫星堡,拢共450几户人家,另有一个连队驻军。 人口户数虽然不多,但却开垦稻田近250顷,去岁产粮7万石,这还是有一季糟了灾的缘故,而今年如无意外,年产粮很可能突破10万石,甚至更多! 就也没什么特殊的,单纯的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一年三熟,亩产最高能达到6石。 什么概念,去年西贡征收田赋16万石! 农业社会,就说这地方好不好吧。 那么一个问题来了,有这么肥沃的土地,真腊却这么的弱这么的穷,为什么? 不妨把农业社会的粮食同工业社会的纸币类比,数量很重要但分配则更加令人蛋疼。 如果一个社会由大量不事生产却又占据绝对生产资料的群体主导,那么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很不幸,真腊debuff叠满,一个‘佛’字真腊拿捏的死死,土地是佛,商业是佛,奴隶主是佛,高利贷也是佛。 佛之广大无所不能,佛之普渡西天装不下。 同样是佛,大明佛与南洋佛是不一样的,前者只是一种另类生活方式而后者则是阶级。 这就是我华夏几次灭佛的成果,功德无量。 “陶先生,你估计占婆几时动手?” “不会太久,大军集结,每日消耗惊人,我估计当在一月以内。” “那先生要我如何做?” 陶春沉吟片刻,“要让真腊知道这件事,但又不能从你我的口中出,速度要快。” “懂了,此事我会去安排。”马渊接着问道,“那西贡呢,不需要任何准备么?” “准备,自然要准备!”陶春笑道,“华英城将会抽调一营陆军过来,但人手还是不足,需要西贡民壮配合。” 马渊为难道,“一定要抽调民壮么,你知道的,西贡没有农闲。” “一定要!”陶春斩钉截铁回道,“但也不会浪费你们多少时间,只要能站齐队列,看着像那么回事就成。” “也就是滥竽充数呗?”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陶春笑的有些猥琐,“无论谁输谁赢,我们都要看好时机出面调停。” 马渊带着疑虑问道,“总要有个偏向,先生以为是占婆获胜对我方有利还是真腊呢?” “马主事你着相了。”陶春冷冷一笑,“两方永无休止的争斗才是对我方最为有利的。退而求其次,占婆要先赢后输,将战火引入南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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