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更欢了,似乎想到了更有趣的事:“你要知道,秋师伯比你师公还年长两百多岁。”开始掐指头,可指头哪里够,他却仿佛数出来了:“那是整整大了我四百多。”
“这种喜欢,原是大逆不道的,我不在乎。”一人说,另一人只就安静地听着,心系其中,满脸担忧,“我一个人下山,就这样开心地跑去了秋无山。”
他肯定是无比开心的,当时,此刻的他也还是这样:“我站在秋师伯的木屋前,吧啦吧啦说着,一大通一大通,我想了很久很久的告白话。”
“然后呢?”这个弟子完全走进故事中了。
哈哈大笑声,伴之:“秋师伯当时气炸了,把我打了一通,轰出了秋无山。”
没有征兆,笑声停下,他眼睛中光芒也黯淡,像再不可能出现的苏醒:“我问过掌门师兄,秋师伯她,不在人世了。”
“啊?”轻轻一声惊呼,小弟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尹长反而笑,拍拍他的脑袋,又道:“那都是年少时候的事了,其实后来。”光彩没有回来,可黯淡,亦是一种光芒:“我自己也差不多忘掉秋师伯了。”
点着头,可眼中只是疑惑。
“你年纪还小,以后就会明白的。”又是笑声,笑声又停,“你师公,白衍道人他。”
不自主地,小弟子坐得直直的,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让他放松些:“发生了的事,到底发生了,你还有一个大师姐。”像是一缕轻微的笑声,但听起来又不像:“她叫清清。”
眼睛瞪得大大,一时失口,问道:“师姐还在吗?”话一出口,后悔了,尹长冲他摇头:“不在了。”
慢慢地低下头,看着丹火,丹火变得好安静。
“你把妖鼎祭出来。”
血光一抹,妖鼎长大,靠近的手,手变成血色:“小妖,你还记得清清吗?”
血雾在颤,浓的厉害,甚至恐怖,织满那一整只的手,还挂下血丝,它记得的。
“人活着,单单那句模糊的掰掰(伯伯),我知足了。”人影变得模糊,还有目光,仿佛有一个影子,烧着的影子,让他颤抖,让他害怕。
“那时候,师父嫌我毛手毛脚,不让我抱清清。”开始回忆,开始欣喜,“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太喜欢清清了,那些猴性,一下子都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痴痴地念着。
“迷竹林。”他笑得更开心,“清清最喜欢迷竹林的风声。”
“所有的风声,清清都喜欢。”他越说,眸子越清亮起来,“清清还说,她其实是一片树叶,她只是来听风的。”
“我原以为清清只是胡乱说说,可是。”像是自责,深陷其中。
“丹道中存着这样一种人,托丹而生,她本身就是一粒无可挑剔的心丹。”话语断,话语又续:“清清就是这样,还很小,丹道中无所不能。”
“我本来,最不喜欢的就是炼丹。”又在傻傻,丑丑地发笑了。
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李柱子,道:“我们也有预感,只是不愿去相信。”
“清清下山,到处奔跑,呼喊,我们陪着她,还带回了一只皠(cui)若(rě)鼠。蛊孓(jué)送清清的,这小鼠本来就痴迷丹药。一时间,七玄山上到处是小鼠和清清的打闹,可有一天,这声音消失了。”
“消失了。”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石门。那里并没有微光透进来,有的仅是空道中唯一的暗,这暗撒的到处都是,杀死了人的眼眸子。
暗了好久好久,才有一颗火星:“七玄山上,什么都乱了,连师父都乱了。我们下山找,可找不到,后来,蛊孓的一位师弟来到七玄山,我们才知道,清清去了回风谷。”
仰起头:“古风林的人,被世间避着,他们也避着世间。芴虫先母,一个丹门前辈,可她是以人为丹的。我听说过,芴前辈也是一粒心丹。”
血雾停下来,像暗光一样黯下去,该死的都死了:“我们到的时候,只有一鼎血炉。”手到了小妖鼎的身上:“炉火漫天,烧着一切,哪里都是血。”
“我感觉的到,清清还在,就在我们的面前,看着我们,还在笑,我听到了笑声。”两手抓住脑袋,扎进去了吗?
“好像有刀,到处横飞着刀,割着清清,杀害着清清。”眼睛变得好大,有血光,血雾侵占了它,“那不是风,那是刀子。”
“我挡着,挡在清清面前,可是。”又只剩下黑暗,那个小弟子的手伸过来,握住了这双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我什么也挡不住,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一无是处,疯地跑过去,掐住芴前辈的脖子,可她早就断气了。”没有风,可有风的声音,血雾翻腾,人在哆嗦,声在颤抖。
哆嗦得更厉害了,脑袋低下来,两只手狠狠地抓着它。松子落下来,比风还轻的声音,噗达,又一声噗达,像雨,眼泪在掉。
“清清不在了,师父也再没有回来。”声音停下来,缓缓地,却笑起来,“师伯我哭的样子,是不是像陈年佳酿一样醉人?”
愣了不止一下,小弟子死命地点头。
“哈——”尹长也笑出来,像是信了。手上清烟一道,转瞬即是冰镜,深情地看,只在赞叹:“依我看,这陈年佳酿,当之无愧!”
笑声更加猖狂,却忽然道:“是不是想问你师公,却又怕?”
看到的是,李柱子乖巧地点点头。简单的眼神中,传递的东西也是简单,只是担忧,关心。
“师父他还健在的,子鸣他常下山找。”又是笑声,又是沉默不语,“子鸣是个乖孩子,一直都是。”反身躺下来,微微偏头:“当初,差一点,其他山峰的长老就来接管我们七玄山了。”
自顾自在深思,自顾自在摇头。
“小六六,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忽然清醒过来。
顿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师伯,真有人变成烟缕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她,可总有人,会是她。”双手一撑,回归坐着,“这世间,一直有着尘外之人,他们也在大界,他们未必属于这里。”
“你听说过幽尘之人吗?”他又问,小弟子只是摇头。
“古幽浮沉也可来到世间,聚魄化形。”手抚摸血鼎,又变小,成了小妖,“只是,终究是浮沉,也许有因,但未必有果。”
“师伯希望他们有果吗?”天真的小弟子想到了含香树,他更加确信,含香树会回来的。
“希望啊。”放声哈笑起来。
“我也是。”也笑得很开心。
笑声回荡,还有风,一道顽皮的风,执意要钻进石屋子,跑来山间古道,然后,拼命拼命钻进石门。它要听岁月中的修行故事,它要笑,跟着一起笑。
今春来临,柳枝儿的嫩芽鼓着劲儿往外钻,风也把脑袋举得高高,眺望黑黑的甬道。它看到的是,春光无尽,它一回头,那个弟子又扛着大红鼎跑呀跑,真够不嫌累的。
一会儿安静悟道,动不动吐一口血,可那个弟子只会傻乎乎地笑,又继续下去。风它可喜欢丹香了,每回开炉,它最开心了。
打盹,它打一个盹,常常就是十天,半个月。有一天醒来,丹房变得好热闹,来了好多的人,它跟着一起打闹,一起欢笑。
尹长的变化,吴子鸣和丁茹自然发觉,只是相视一笑。也许是这个原因,丁茹这回没封住她大师兄的嘴,随他胡扯。
“总算可以睡安稳觉了。”感叹着,看来,这半年,显峰过得不如意啊!
“哇——”李玉儿沉浸其中,“好甜蜜——”
哗啦一下,有人突然蹦起来,仰着头,明明什么也没有,可他偏要深情地说道:“好美的月色,阿侬吴子鸣慢慢地走来。”
总有人会不约而同地进入角色,这一回竟是李玉儿,只见她目中情意深深,轻道:“师兄,茹儿我也在慢慢地走。”
那喜悦,比怒放还怒放,总算正正紧紧当了一回师兄。
窸窸窣窣的声音,显锋倒是专注,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首尾两个弟子格外安静,现在的他俩是迷竹林,好不妙境当前。
“哇——”各式各样的叹语。
“师妹,可否将你的芳唇,深情又深情地贴在,为兄俊美的脸上?”
“啪!”不是芳唇,一只狠心的手出现在他的脸上,还印上很深很深的烙印。看来,故事终究以一厢情愿告终。
“师兄,最近的丹丸红彤彤的。”山间,一位弟子瞅着一颗丹丸,看了大半天了。
“管它红不红,快给我修炼!”言语还不够,要动手。
“师兄,你打我。”好生怨恨的一双委屈。
“快修行!”怒吼着,又动手了,“别偷懒!”
“哦。”偷偷扮了个鬼脸,却伸出舌头,舔了舔红红的丹药,“好甜呐!”独自在那里开心,再不修行,又要被骂了。
香城,杉叶子落了一地,还是那间酒家,变大了,还盖了青瓦,都有雅间了。
“怎么带我来这喝酒,算是故地重游?”还是他一个人在喝酒,对面的,还是老样子。也习惯了,都几百年的脾气了。
“我去了那个天潭。”只说。
“我知道,我不是也去了?”剥着花生,吃得着实开心,又说起:“这香城的盐水花生,我琢磨着,可以吃它个十斤。”
“你说,天潭还认识我吗?”对面的人问。
“那棵古杉不就看见了。”他笑着答。
“它死了。”对面的人又说。
“可它还会发芽啊。”仰起头,冲旁边不肯认的人傻乎乎微笑。并呱的一下,打了个再不能生硬的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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