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申时,胡哈子从院子里劈了一捆柴准备进屋烧了,见东边有火光,一阵风吹来,有硝烟和腐烂的臭味,知道这鬼子又放了火,恐怕这南京已经成了人间炼狱。一想到乐书死无葬身之地,父亲临终前叫他好好照顾妹妹却未能做到,胡哈子就悔恨不已,潸然泪下。 胡哈子又见这院子里种着梅树,和他家里原先的那棵一样,只是这梅树上的花是半红半白,甚是怪异,刘嫂见胡哈子在院子里发呆就走过来问道:“你家里也有这梅树么?” 胡哈子点了点头。 刘嫂说道:“这梅花一年二开,我们这一走恐怕很难见到这梅花了。 第二日卯时,胡哈子抱着乐墨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吴长贵穿了一身中山装,戴着平顶帽,手里拎着一个皮箱,而刘嫂提着一个包裹,几人匆忙赶去了江边,这天未亮,江边一个人都没有,刘嫂说道:“长贵,你们商量好的是在这里碰面么?” 吴长贵说到:“十天前,香港陈港生那边给我发了电报,说是今日在西江这边等他们的船,我们先去武汉,到了武汉我们坐蒸汽火车去南边。” 刘嫂说道:“这鬼子占了南京,早晚要打这武汉,咱去那里安不安全?” 吴长贵说到:“如今中国哪有安全的地方?趁日本人还没打过去,咱只能先去香港,听说那儿归英国管,这小日本也得不了什么便宜。” 刘嫂说道:“这英国人和日本人一个是狼一个是虎,谁都不是好东西。” 吴长贵道:“如今世道乱,咱先去陈港生那里躲一阵子,等北方消停了,咱再回来。” 两人正说话,果然远处有人撑着一叶扁舟缓缓驶来。 刘嫂说道:“不会是这条船吧。” 这船靠了岸,船夫说道:“您是吴长贵吴老板吧?” 吴长贵说到:“正是在下,请问你是?” 船夫说道:“我老板说香港的陈先生给他发了电报,说把您送到武汉去,本来想派个大船过来,但是如今日本人占了我们码头,只剩下这些小船了,您就委屈一下吧。” 吴长贵说道:”如今这世道有船就不错了,还挑什么?”说着就把刘嫂和胡哈子拉上船。 船夫见胡哈子也要上船,说道:“哎呦,怎么还多一个人?我老板说就两个人,如今三个人,我这小船可拉不了这么多贵人。” 刘嫂说道:“这是我孩子,拉不了也得拉,你拉不了,我就下船,让这孩子去。” 吴长贵从布袋里拿出一块大洋塞给了船夫,说道:“你撑慢点,咱到了地方,付给你老板双倍的钱。” 船夫一听,摇了摇头,就走到船尾,把这船撑离了岸。这船坐了三人,船夫就开的极慢。胡哈子看见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今却变成废墟,自己不得不选择离开,心里就怅怅不乐,郁郁寡欢。 刘嫂看出了胡哈子的心事,就安慰道:“咱只是暂时到南边避避,等以后这日子过上了点,咱就回来看看。” 吴长贵问道:“店家,这船驶到武汉得多久?” 船夫回道:“这南京到武汉是逆水,咱到前面换艘汽船,但也得开上四五天的时间。一会你们上了汽船得记着躲起来。” 刘嫂问道:“为何要躲起来?” 船夫回道:“现在我家店主的船都被日本人征用了,说是要给前线运军火。这鬼子午时才上船,咱还有时间。到了船上,你们躲在甲板最下面,那里隔音好,还挨着底板窗户,透气,在那里绝对安全。” 吴长贵问到:“请问店主可是王成铁王老板?” 船夫说道:“吴先生你认识我家店主啊?” 吴长贵笑道:“十几年前我在上海坐过你家店主的船,那时候他做了大生意,光这货船就几十艘。” 船夫回道:“现在不行了,日本人把咱地盘占了,如今我店主船队只剩下不到五成,全都用来帮日本人运货了,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我家店主表面上帮日本人,其实私下里都帮咱中国人,他可是个好人啊。” 胡哈子说道:“帮鬼子运军火还算好人?” 船夫笑道:“小伙子你这就不知道了,我们老板和国军的人认识,每次这日本人运军火,我们店主就给国军的人通风报信,告诉他们时间,他们就在长江黄州那边埋伏好,抢日本人的枪支弹药。” 吴长贵问道:“那你们店主做这个岂不是很危险?” 船夫说道:“不是每次都做,帮鬼子运五次就做一次,出了事情,我老板就说是国军打过来了,这战争你打我我打你的,谁在哪里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这日本人也就信了。” 正当他们说话之际,只听见远处有人大喊:“那边有船,是支那人,快停船。” 船夫说道:“糟了,有日本人。你们趴下别动。” 胡哈子见有日本人,就把襁褓中的乐墨裹在怀里,自己趴在船板上。 不过一会,又听见有人喊:“那边的人,停船。” 船夫大喊道:“是王老板的船,给皇军送货的。” 日本兵喊道:“不管谁的船,靠岸检查,再不停船,就开枪了。”只听见几声枪响震彻山谷。 日本兵见这船不但不靠岸而且越驶越远,就连开了五枪。这小船在江面上不停的摇摆像是要翻了一样。这些日本兵在东岸,船夫就往西岸靠,日本兵就追这船,边追边开枪,船夫见日本人开了枪就跳进江里,过了一会,日本兵见这船不动了,以为船上的人死了就离开了。胡哈子听不到这枪声,就抬起了头,船夫从水里爬了上来,说道:“刚才好险,要是再多一些鬼子,我们怕是逃不掉了。” 刘嫂却发出呻吟声,原来刘嫂的两只腿中了弹,血哗哗往下流。再一看吴长贵,早已没了气息。刘嫂声泪俱下,大骂那天杀的。胡哈子在一旁怎么劝都没用。 过了许久,刘嫂擦干了眼泪,对船夫说道:“店家,今日你得答应我个事情。” 船夫看刘嫂刚死了丈夫,就说道:“吴先生和我店主认识,刘嫂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一定答应。” 刘嫂说道:“今日我是走不了了,你答应我,一定把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说完,刘嫂就带着吴长贵跳进了江里,胡哈子见状就大哭起来。 船夫见这两人跳了江,就连叹了几口气,怕身后还有日本人,就卯足了劲,不停地向前划去,这船上少了两个人,驶得就快多了。大约又行了一个时辰,几人靠了岸,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老者跑了过来,问道:“吴先生和他太太呢?” 船夫摆了摆手,说道:“在船上的时候被日本人打死了。”说完就直摇头。 这老者大叫道:“真是作孽啊。”又看见胡哈子,问道:“这位是?” 船夫道:“刘嫂说这是他儿子。” 老者说道:“瞎说,吴先生的孩子前几个月打鬼子死了,怎么如今还活着?” 船夫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刘嫂临死前特别交代,说要我们把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老者对胡哈子说道:“我们只能把你送到武汉,到了武汉,你是生是死就是天命了。” 胡哈子点了点头。 老者抓着胡哈子的手,把他带进了汽船上,然后打开了船的甲板,叫他钻进去,并嘱咐道:“我们这次出船给日本人运了军火,等到晌午的时候,船上会有不少鬼子。到了武汉,我们卸了货,安全了,我就下来叫你。” 胡哈子指了指怀里的乐墨,说道:“我妹妹要是哭了,会不会惊动那些鬼子。” 老者说道:“这甲板上风大,外面多有吵闹声,你们在下面他们听不到,但是千万别上甲板,这船开到武汉得三四天的时间,我给你们备了干粮和水。你们要是饿了就拿来吃。” 胡哈子见这老板是个好人,就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胡哈子按照老者的要求躲在了甲板下一个角落里,周围围着草垛,旁边靠着一个暗窗可以看到外面。这角落不通过道,在外面很难发现。到了晌午,胡哈子听见甲板上有搬运重物的声音,震得上面的底板哐哐响,时不时有灰落下。又过了一会,只听一个日本人说道:“下面有什么?” 老者说道:“太君,下面是我们给骑兵联运的马草,给第二师团准备的。” 这日本兵打开甲板门下了甲板。老者害怕这日本人发现胡哈子他们,就连忙下来说道:“太君,这里都是杂草。” 日本兵沿着甲板下面的过道左右看了看,胡哈子憋着一口气,生怕乐墨哭出来,就把手指塞进了她的嘴里。这甲板下面味道极重,日本兵一只手捂着嘴,另只手不停得来回扇着,老者说道:“这下面味道大。太君您就上去吧。” 日本兵受不了这气味,就上了甲板,胡哈子听这门一关,松了一口气,又听见这甲板上不停地有人走动的声音,又有日本人在上面交谈,过了许些时候,这船才驶离了岸边。 胡哈子从甲板下的暗窗往外看,想着自己的父母,乐书妹妹,又想着刘嫂和吴长贵,就吞声忍泪,心痛无比。 胡哈子不知不自觉在船上睡着了,醒的时候就拿着干粮吃,乐墨饿了,胡哈子就把干粮和在水里喂给她吃,每日晚上戌时这甲板上最吵,像是日本兵作乐的时间,这时候胡哈子就唱歌给乐墨听。这船在岸边停了三次,每次为一个日落,每日在岸边补给一次,直到第四天辰时,胡哈子靠在暗窗旁边,呆呆地看着外面,见这外面荒凉一片,不知道这船开到了哪里。 突然间,一声巨响吓得胡哈子坐了起来,这声音犹如当初在家中听到的那般,像是炮弹的爆炸声,乐墨被吵醒就大哭起来。只听见甲板上的日本人大喊道:“有埋伏,有埋伏。” 胡哈子心想:“之前船夫说过他家店主把情报给了国军,国军在黄州一带埋伏,等日本人来了就抢他们的装备,难不成这船驶到了黄州?” 过了半晌,又听见有日本人说道:“是共军,是共军。”胡哈子听见有拿枪的声音,接着随来了几声爆炸。 胡哈子心想:“原来不是国军。听说这共军也是打鬼子的。”想到这里,就从暗窗往外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又一声爆炸,这船的甲板被炸出一个洞。胡哈子从这洞里看见上面的日本人已乱作一团,溃不成军。这船帆烧着了,落下的木头把甲板下的杂草也点着了。胡哈子心里一急,就把乐墨绑在自己的腰上,手里拿着一块布,拼命去扑打这着火的草垛,没想到火越来越大,呛着胡哈子直掉眼泪。 不过多久,甲板就裂了一个大缝,船舱里进了水,日本人都掉进了水里,谁也顾不了谁,有人无计可施只能大喊救命。胡哈子也在这水里,就把怀里的乐墨解开,举高了一点,生怕这水呛到她,又拼命往岸边游,但自己不习水性,感觉身子一直往下沉,好在不远处有一块木头,就抓住这木头,任凭这木头带着他们走。 胡哈子自知力气不多了,就用绳子把木头和乐墨绑了起来,自己往回一看,这日本人比刚才少了多半,大概是都沉了水,丧了命。 胡哈子意识越来越模糊,只在隐约中听见有人说:“队长,这里有个老百姓,还有个孩子。”,“快快,快抱上来”,“队长,这孩子还有气”,“队长。” 胡哈子在虚幻中看见了乐天福和宛如梅,就大哭起来,连忙跪着磕头,乐天福把胡哈子扶了起来,胡哈子喊道:“爹,我没看好妹妹,乐书,乐书妹妹她” 乐天福笑道:“哈子,你尽力了,现在鬼子占了咱中国,只有自强才能把这群恶魔赶跑,为你乐书妹妹报仇。” 胡哈子见了宛如梅,一下子扑在她怀里,宛如梅摸了摸胡哈子的头,说道:“以后好好照顾你乐墨妹妹,把她抚养成人。” 胡哈子慢慢睁开眼睛,只听见有声音说道:“队长,这孩子醒了。”,“拿水来,快” 胡哈子见眼前被一群男人围着,个个都身穿军装,头戴军帽,帽子上有个大大的五角星。胡哈子撑着胳膊就去找乐墨,只见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温言道:“孩子,你现在身子虚,好好躺着休息。” 胡哈子着急的问道:“我妹妹呢?我妹妹呢?” 这中年男子回道:“你妹妹很安全,这是我们抗日根据地,你妹妹就在我们林玉莲战士的屋子里。”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个窑洞。 胡哈子担心乐墨的安全,就一下子跑去了那屋。这中年男子说道:“唉,你别去,等等。” 胡哈子一打开门就见一女同志正抱着乐墨,敞着怀给她喂奶,这女子看见胡哈子闯了进来就一下子把头转了回去,背对着他。 胡哈子急忙说道:“对,对不起。”就关上了门。见乐墨没有事,胡哈子高兴地瘫倒在地上。 过了几日,胡哈子在这根据地后山坡上偶然间又看到一棵梅树,这梅树开的正艳,上面结的梅花比家中的那棵还白,犹如新生婴儿的皮肤一般。 胡哈子见这梅树,脸上露出久违的喜悦。 一九三八年,胡哈子加入了八路军,同年武汉沦陷,胡哈子随八路西进,直到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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