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趔趔趄趄地奔入正院似的,楚沁正在床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对生孩子的整个过程她心里有数,旁边的几个产婆对此都很欣喜。心里正慨叹这差事好办了,乍闻背后砰地一声,扭头一看,门前那块缂丝屏风直挺挺地拍在了地上。
——裴砚本是冲进来时没刹住脚,无意中撞着了屏风,但想再伸手扶也晚了,索性直接从屏风上踩过去,直奔床榻:“沁沁!”
楚沁纵使已经冒了一额头的冷汗,心底也忍不住地心疼了一下那块屏风。眼瞧着裴砚离床榻还有两步远的时候,郭大娘子上前挡住了他:“别过去了。”
裴砚明明听见了这句话,脚下却还在下意识地往前走,郭大娘子又道:“产婆们都站不开,你等一等!”
裴砚闻言总算回过神,硬生生定住脚,手足无措地看楚沁。
楚沁却觉得床边不需要四个产婆围着,咬着牙就喊:“裴砚!你陪着我!”
裴砚就像被触动了什么机关,立刻上前。产婆只得让开一块位置,他蹲在楚沁身边,连呼吸都是慌的:“沁沁、沁沁不怕啊……”
“嗯。”楚沁想尽量把力气留给生孩子,便只应了一个字,心里倒是真的不怕。
然而裴砚见她不说话却愈发无措,想了想,强定心神道:“我我我……我给你讲个笑话?”
楚沁噗地一声笑出来,顿时搐得小腹一阵一阵疼,继而一把推在裴砚脸上:“你还是离远些吧。”
裴砚懵了一瞬,产婆哭笑不得:“娘子现下哪里听得了笑话?公子莫要捣乱了!”
就这样,裴砚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哪儿了,只是自己心底越怕就觉得楚沁肯定更怕,开始一圈圈地在屋里踱起了步。
郭大娘子当然也紧张,但因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冷静地坐在茶榻上等。
眼瞧裴砚在面前这么转,郭大娘子很快就受不了了:“你坐下,我看着晕!”
“……”裴砚这才不得不落座,可这么坐着,心里就更慌了。
郭大娘子好笑地斜眼睇着他,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就示意清秋给他上了盏茶。
可他只顾盯着楚沁那边,放在手边的茶水根本顾不上喝。
郭大娘子无奈,又拿了块点心递给他。这回他倒是亲手接了过去,但心不在焉的也没吃,郭大娘子就眼瞧着那块点心被他无知无觉地捏碎了。
“裴砚!”郭大娘子皱着眉唤了他一声。
裴砚怔忪地回过头,她扫了眼地上的点心渣:“这是干什么,是沁儿生孩子还是你生孩子?”
“……娘。”裴砚如鲠在喉,双手一攥,才发现自己手已冰凉。
在得知楚沁有孕的这大半载里,他多数时候都是高兴期待的,偶有几分不安,也是担心自己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可现下她躺在床上艰难地生着孩子,一股埋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却忽而翻涌起来——他变得突然不能忽视,自己的生母是因为难产离世的。
他从未见过生母的面,按理说对生母也没有多少感情。可在这么多年里,他总归还是想过,若生母还在,他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诚然胡大娘子或许会看他更不顺眼,但在他需要长辈关照的那些时刻,便也有个人能守在他身边了。
而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是沁沁。
他根本不敢想沁沁万一没了,往后的时日他该怎么办。
裴砚脑海中乱成一团,忽有一刹,他脑海中莫名划过一个闪念——定国公府的黄大夫,比他们自己请的大夫要好。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魔咒击在他心里,他怔了怔,就像被什么控制住了,丢了魂似的地往外走。
“……裴砚?!”郭大娘子一愣,楚沁也一愣。
数丈外,比裴砚晚了两刻出宫的王宇刚迈进大门,就见一道人影疾步而出。他慌忙闪身避开,眼见那道人影翻身上马才不禁一愕:“公子?!”
“去正院守着!”裴砚扔下一句话就策马而去,烟尘在他身后席卷,王宇只道出了什么大事,赶忙往正院里冲,进了院门就一把拽住院子里的小厮,喝问:“楚娘子怎么了?”
“没事啊……”小厮一头雾水,王宇眉心紧蹙:“那公子干什么去了?!”
府外,裴砚一路疾驰,直至赶回定国公府,脑子里都还是乱的,手也还是凉的。这会儿正值晌午,定国公府的大门没关,他下了马就往里冲,外院洒扫的小厮抬头一看就想追过去拦他,下一瞬认出是谁,好生一愣:“三公子?!”
裴砚就这么一直跑进了后宅正院,胡大娘子正跟三个儿媳一起喝着茶,他冷不防地冲进屋,吓得苗氏手里的杯子都翻了。
倒还是胡大娘子沉得住气,一壁打量他一壁问:“你怎么回来了?!”
“母亲……”裴砚急喘着气,牙关紧咬,“我要黄大夫……”
胡大娘子一愣:“要黄大夫做什么?”
于氏反应快些:“莫不是弟妹要生了?”
裴砚缓着气慌忙点头,胡大娘子闻言一惊,再看看他这副样子,暗忖楚沁怕是情形不好,便也无心为难,忙吩咐下人:“快,去请黄大夫,让他跟三公子去!”
裴砚重重松气:“多谢母亲!”说罢也顾不上更多礼数,转身就走。
胡大娘子眉心跳了跳,看着这道背影,心底摸不清是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于氏与谢氏交换了两回目光,谢氏有心跟过去,在这会儿混个人情,但思来想去没找到合适的由头开口,最后还是于氏说:“母亲。”
胡大娘子回过神,看向于氏,于氏款款笑道:“三弟妹这是头一胎,怕是没经验,我过去瞧瞧吧,免得三弟慌里慌张的。”
胡大娘子眼中没什么情绪,缓了口气:“去吧。”
于氏这就着人备了车,先一步离开的裴砚催促着下人也备了车,拽着黄大夫上了马车就往回赶。
黄大夫被这阵仗下的,一路上都没敢吭气儿,心里一边猜楚沁当下的情形,一边就在脑海里过药方和穴位,胡乱推测楚沁大概会是哪一种难产,又该怎么治。
就这么着,两个人着急忙慌地先一步回去了。裴砚又是下了马车就火烧火燎地往里跑,黄大夫哪敢怠慢,拎着药房也往里冲。
一路进了正院,裴砚总算停了下脚步,回身跟黄大夫说:“有劳大夫在院子里等着,若是有事,我会来喊大夫!”
裴砚不安道:“大夫哪儿都别去!”
话音没落,裴砚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自己进屋去了。
黄大夫在院子里纳闷儿了半天,也摸不清到底什么情况,只得先坐到石案边歇着。正院里的下人倒挺明白,知道这是定国公府请来的大夫,立刻上了好茶和点心,客客气气地伺候着。
是以于氏匆匆赶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黄大夫在喝茶。于氏好生一愣,黄大夫见了她赶忙起身见礼,于氏自然要问怎么回事,黄大夫想了想只能说:“楚娘子好像没事,三公子带我进来只让我等着。”
“?”于氏愣了愣,不失困惑地道,“那大夫就先坐着,我进去瞧瞧。”
“有劳娘子。”黄大夫一揖,于氏便进了门。
卧房里,郭大娘子打量着裴砚,神情愈发无奈。
她慢慢发觉了,女婿好像是真挺害怕,去定国公府喊了个大夫来不算,回来依旧坐立不安,一会儿让王宇去找千年人参,一会儿又想起库里还有棵不错的灵芝,这会儿更索性自己读起了妇科相关的医书,郭大娘子憋了好半天才没直接说这东西得术业有专攻,你现学现卖不好使。
加上她也没仔细打听过裴砚生母的事情,裴砚到底为什么怕成这样她也不知道,不知道也就不好劝,只能在旁边看着他瞎紧张。
就这么着,于氏一进门就觉得——这氛围好像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楚沁的母亲在这边住着的事她听说了,瞧见郭大娘子,于氏立刻就猜到了这是谁。然后她就看出身为楚沁母亲的郭大娘子挺冷静的,床边的几个产婆虽然忙着,但也算得上有条不紊,就连生孩子的楚沁瞧着情形也正常。唯独裴砚这个做夫君的,跟丢了魂似的。
于氏看得无比困惑,便加入了郭大娘子这个“不懂,但不好问”的行列,陪郭大娘子一同安然坐着。
傍晚时分,婴儿的啼哭终于撞入迷蒙夜色,屋里众人面色都是一震,从户部回来后就等在堂屋的楚赟也骤然松气,霍地起身:“生了?!”
很快就听屋里的产婆欢欢喜喜地道贺:“恭喜娘子,得了个小姑娘!”
楚沁在筋疲力竭里听到这话,感觉跟做梦似的。
她于是半天都没回过神,其间甚至感觉自己小睡了一觉,虽然就几息工夫,但也让她回了些力气。
这鸽子汤是用整只的鸽子炖的,楚沁生了一下午,汤就炖了一下午。现下汤色已然成了暗金色,揭开小砂锅的盖子,鲜香味袭面而来,汤上飘着几颗枸杞、桂圆、红枣,既能温补又好看。原本连喘气儿都嫌累的楚沁被这色香味俱全的鲜汤勾得有了些食欲,笑吟吟地拿起瓷匙一舀,就从汤底舀出两根参须。
裴煜听着想了想,这道理是不错。
“……他回定国公府叫了大夫?!”楚沁大感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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