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寂静的养心殿，太监宫女安安静静站立在殿内各处，等待皇帝随时召唤。</p>
眼下已是夜晚，殿内烛火摇曳，火光映出朱由检紧锁的眉头与眼中的怒意。</p>
糟糕的消息一封封发回中枢——</p>
乞活贼再夺取州县，陕西州县干旱急求赈灾钱粮，两广瑶乱愈发难治……</p>
即便稳坐豫南的李爱卿再创大捷——他亲率大军跟“长生贼”几番绞肉作战，终于夺回麻城、黄安、黄陂、罗田四县，稳定黄州府局势，也被这接二连三的负面消息所掩盖。</p>
也或许是李都督百战百胜，提高了朱由检对其的期待阈值，收复几座县城已经不能叫他亢奋。</p>
他总觉得李爱卿应该能做更多才是。</p>
好像学霸明明能考满分，却停留在九十五分止步不前，老师和家长都不满意。</p>
更糟糕的是闯贼与西贼。</p>
年初再反的西贼愈发势大，近期忽然跳出卢象升编织的包围网，一下子窜进湖广连破数座州县。</p>
常德荣王被杀，长沙吉王跑得快，逃至桂王府暂避这才幸免于难。</p>
朱由检能准许藩王因为不可抗力暂避他处，却不能容忍臣子失陷亲藩。</p>
他当时便下令解除卢象升一切职务，将其逮入京师问罪，命令丁启睿围剿乞活贼的同时，兼顾追剿流窜的西贼。</p>
坏消息之间穿插的旅顺、金州大捷，让朱由检倍感欣慰，起码这天下国事还不算太糟，老天爷给他几棍棒子，总会给他塞一块蜂蜜糖吃。</p>
背嵬军接连取得大捷，意味着大明再多一支可用强兵，朱由检不再只依靠李爱卿一人。</p>
尽管背嵬军也出身黑旗营，但主帅将士之间分割已久，又混杂山东招募的辽人部队，早已消磨黑旗营的痕迹。</p>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是人之常情，背嵬军主帅既然做了“独立”总兵，犯舔着脸跑回去给黑旗营做“狗”。</p>
况且背嵬军吃的是朝廷发下的饷银，总该听朝廷的话。</p>
国家出现两部精锐敢战的猛士，形成互相牵制的左右两端，稳住大明上下秩序。</p>
这既是朱家之幸，也是万民之幸。</p>
然而老天仿佛看不惯他朱由检高兴，恶劣消息如同夏日冰雹纷至沓来——</p>
锦州遭遇奴酋包围，辽南官军突遭伏击溃败，背嵬军踏上生死未卜的官道，而闯贼又再度死灰复燃。</p>
闯贼脱离流寇联军潜伏川北，近日趁着陕南兵力空虚攻破汉中，斩杀瑞王一家。</p>
闯贼利用藩王财富蛊惑奸民，已有精兵三千，胁从两万，正在攻打凤翔府州县。</p>
中原乞活贼未灭，陕南闯贼又重新崛起！</p>
该死！</p>
朱由检暗骂三边总督郑崇俭无能，本想以“失陷亲藩”的罪名将其逮入京师问罪，但转念一想自己最近降罪的督抚有些多了。</p>
驰援锦州的洪承畴也被他降级一等，辽东巡抚更是被他直接罢官，卢象升也还没逮入京师。</p>
他若是继续这般惩治下去，只怕无人可用。</p>
于是他准许郑崇俭戴罪立功，务必在三个月之内平定闯贼，然后配合其他各路官军围剿乞活贼。</p>
批阅完今日的奏本，朱由检郁闷地躺在御座上闭眼养神，时不时发出无可奈何的短叹。</p>
满朝文武尽皆囊括，好不容易冒出黑旗营、背嵬军两部可用之才，却被一帮酒囊饭袋日夜弹劾。</p>
说什么黑旗营、背嵬军嚣张跋扈，目无法纪，劫掠士绅，干扰县政，聚众淫乱，截留地方财税……</p>
朱由检一律将这些弹劾留中不发。</p>
这年头抢点钱财，搞搞女人，不杀良冒功，为国家立下真正功劳的武夫已经不多了，更多人是吃了钱粮不做事，还一个劲祸害百姓。</p>
黑旗营、背嵬军闹出的“事端”越多，他才越发睡得安稳。</p>
而李爱卿至今未娶正妻，身边只有一个陪床的小妾，光是不图色这一点就足够朱由检额头冒汗。</p>
哪个大将身边不是妻妾成群的？</p>
李爱卿身边只有一个女人，那就跟“不图色”没什么两样。</p>
朱由检宁愿李爱卿是个嚣张跋扈，贪财好色，能立大功的猛将，也不愿意见对方清心寡欲。</p>
他恨不得从王叔家里挑一位得体的郡主许配给李爱卿。</p>
如此一来朱李两家结为姻亲，生下的子嗣也能继续为大明效劳。</p>
但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着手此事，不知哪位王叔有待嫁的闺女。</p>
年龄，样貌，机警，德行，都需要一一考量。</p>
当然堂堂郡主自然要做正妻的，不可能给一介武夫做妾。</p>
朱由检想了想，不如派人搜集一些美女，听说秦淮瘦马美艳动人，就让南直隶总督办这差事吧。</p>
不过给臣子搜刮女人说出来太丢脸，朱由检打算让心腹太监去传几句口谕就行，至于南直隶总督办不办，办的好不好，那就不打紧了。</p>
如果能顺利弄来几个美女，就交给老练的宫女们调教一番，最后送去李爱卿身边腐蚀“野心壮志”，二来也能充当“传声筒”，报告李爱卿的一举一动。</p>
除去少贪财、不图色的“缺点”，黑旗营以武夫之身干扰县政，截留地方财税，也确实该管一管。</p>
武人的地位虽然水涨船高，但终究不能干预地方政务。</p>
若是任由武将夺走财权、事权、人事权，导致心腹爱将变成节度使藩镇，后悔也来不及。</p>
不过朱由检也不愿意偏听弹劾所言，还是要派些番子去豫南打探一番才是。</p>
唉，这些都是他胡思乱想的杂念。</p>
国事艰难，乱象频出啊。</p>
两部国家柱石如今都在遭受劫难，一个在豫南与长生贼轮番交战损失惨重，一个在辽南遭遇鞑兵主力生死未卜。</p>
此时本该是吃宵夜的时间，但朱由检心思忧郁复杂，咽不下一粒粮米。</p>
就在一股倦意袭来，朱由检打算就寝之际，忽然听见王承恩那熟悉的喜悦嗓音。</p>
“陛下大喜啊！”</p>
这一声呐喊惊得一众站岗的太监、宫女浑身一激灵，好几人闭眼打盹差点摔倒。</p>
朱由检眼巴巴望向殿门，看着王承恩笑脸盈盈，一路疾驰着冲到跟前跪下。</p>
难道是李爱卿擒获贼寇首领！</p>
“念！”</p>
朱由检顿觉一股愉悦感凝聚成一颗蜂蜜糖悬在眼前，就等着他放入嘴中品尝。</p>
王承恩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打开捷报，抑扬顿挫地高声念诵，一旁的太监宫女也都精神大振，竖起耳朵偷偷聆听——</p>
辽南背嵬军忠勇敢战，仅凭六千悍卒截断东虏退路。</p>
背嵬军主帅章献忠，副帅何鲁司，参将王图图，参将洪秀清……勇武过人，身受十三创，战袍几乎染满鲜血仍然奋勇杀敌，背嵬军将士们用命拼杀，血战数个昼夜。</p>
将士们吃光粮食，打光武器，只能喝露水解渴，吃虏肉解饿，用缴获的东虏兵甲继续厮杀。</p>
那东虏凶恶勇武，一度撕破背嵬军阵地，还是一众敢战兵士将火药缠身，冲进敌阵引爆火药，用命牺牲才击退东虏凶猛的攻势。</p>
这些悍不畏死的勇武之士冲入敌阵自杀爆炸之前，都在高喊，“帝皇万岁”、“我们对帝皇无限忠诚”、“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为帝皇而战”……</p>
念到这里，王承恩仿佛亲临战场，看见一个个英勇无畏的将士们为了大明，为了胜利自愿献出性命自爆，不禁潸然泪下。</p>
“忠臣！忠臣啊！”</p>
朱由检眼眶泛红，眼前的视线渐变模糊，耳边甚至传来太监、宫女的小声啜泣。</p>
大伙原来都被背嵬军的壮举感动了。</p>
这帝皇说的就是他这位大明皇帝吧。</p>
朱由检没想到，背嵬军居然临死前都在呐喊帝皇万岁。</p>
这是何等忠诚的猛士，简直比黑旗营还要忠诚！</p>
辽南大捷真乃大明之幸，天下之幸！</p>
朱由检低头审视自己的手脚。</p>
自己这位背嵬军口中的“帝皇”为什么要躲在皇宫里，为什么不能跟奴酋一样御驾亲征？！</p>
他想亲自到战场的最前线，去听背嵬军高喊“帝皇万岁”！</p>
声带哭腔的王承恩继续念背嵬军的壮举。</p>
他们经过一场血战还不思休整，竟然还要深入辽中，为帝皇夺下整个辽东平原。</p>
收复辽东！收复辽东！收复辽东！</p>
朱由检仿佛听到他们如雷响彻的呐喊声。</p>
忠，太忠了，朱由检都觉得此等忠诚难以用俗物赏赐。</p>
背嵬军将士付出无数鲜血，终于将十余万东虏击退，阵斩四万三千二百一十五颗首级。</p>
“四万余首级！”</p>
朱由检听到具体战果，忽地站起身想要凑近些。</p>
结果因为太过激动被御案绊倒一条腿，导致他前扑倒地，额头重重摔在地上磕出一条口子。</p>
伤口汩汩流出血液，吓得王承恩与其他的太监、宫女赶忙围拢上来。</p>
“快！传太医！”</p>
而被王承恩扶起的朱由检感受不到一丝疼痛，脸上挂着乐呵呵的傻笑，仿佛摔个跟头把脑子摔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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