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并不是个讨所有人人喜欢的季节,但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依照自然的规律,冬季是个万物需要休养生息的季节,恒温的动物需要找个温暖的地方,减少活动、缩小行动范围,保证自己的热量不会被浪费,白白流失,变温动物,则更加简单干脆,在上一个季节已经吃饱喝足,寻找一个角落,或是在土地中挖出一个土洞,用长时间的睡眠,减少自己的消耗,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自然中的一部分,以此熬过这场寒冬,人们称其为冬眠。 南方城市的冬天不会下雪,这里是亚热带季风的领域,教科书中燕子南飞过冬的目的地。城市里的行道树都是常绿阔叶的品种,即使在冬季,也不过是叶子干燥了些而已,掉落地比其他季节频繁一些而已。还有麻雀精神地在树上上,一蹦一跳,把树梢间断的叶子抖得一摇一晃,冬天里的麻雀变得圆滚滚的,绒毛茂密,总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飞不动了。没有了白雪覆盖,城市里看上去没有那么寂静,人们只不过多添衣服,还是一如往常的样貌。但也不是说,在南方城市,冬季就不会冷。 蔸娘不喜欢雨天,尤其是在冬季的雨天。 今天是个工作日,不在假期中,她就还是个普通的学生,需要在早上六点半起床,刷牙洗漱整理书包,匆匆忙忙吃个早饭,接着出门去学校。 南方城市的冬日下雨天很折磨人。本就寒冷的空气,因为厚厚的云层盖住阳光、雨水打湿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而变得更加刺骨冰凉,湿冷像是一根根针,细细密密地穿透了衣服,不管多么厚重的衣服,似乎都阻挡不了湿冷的袭击。那种冷像是还会穿透皮肤,狠狠扎进骨头里,怕冷的人几乎会在这种天气里直不起腰,哆哆嗦嗦的,连走路都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蔸娘撑着伞,跟着匆忙的人流一起走着,穿过马路、走过人行道。人流就像是一群溪水中的鱼群,被催促着涌入水流,奋力地挤在一起,只是为了往前而往前。 她在昏昏沉沉的人群中,稍稍把伞抬起来了一点,扬起脑袋,可以看见灰蒙蒙的天空。有雨滴淅淅沥沥地随着风,飘到她的脸上,凉丝丝的。她呼出一口气,带着体温的吐息在空气中凝结出白色的雾气,慢慢飘散到空中,白色越来越淡,最后融化进这冷冰冰、湿淋淋的空气里,不见踪影。这一点点温度对城市里的冷空气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毫无影响。 还没有响过上课铃的学校,多半是吵吵闹闹的。年轻的学生们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穿着一样学校制服,让灰沉沉的建筑物有了超乎它本身的朝气,天气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对种种事物的好奇心,不论是新鲜的事物,或者是从常见的事物里再发觉新鲜的发现。 蔸娘收起伞,往走廊边缘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水珠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印出一块深色的水渍痕迹。教室里也有着一股湿乎乎的气味,不太好闻,但是大家都不喜欢寒冷的空气钻进屋子里,把窗户都关得紧紧的,于是没人对此有什么异议。 蔸娘刚刚坐下来,坐在前面的同学就转过脑袋:“嘿,数学的你昨天做了没,共享出来!” “没呢,我还等着你有。”蔸娘把包里的作业本和课本都拿出来,还有些落在书桌抽屉里的的空白卷子。 “最近怎么倦怠啊!”前桌没有要着作业抄,却笑得出来,看上去还挺开心,“最近终于也学会偷懒啦!” “做不完呢,没办法。”蔸娘说,“你看我黑眼圈都出来了,每天就想着早点躺下睡觉,谁还管的上这些。在说做了,也不一定要收要改,课上讲讲,他也不知道我晚上做没做。”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沉淀的暗色,在皮肤下面若隐若现。 “那不好说,要是他心血来潮要收上去看看,或者正好这几天有空呢。” “那就收的时候赶紧抄别人的,总有人写吧,不会一个班都没有,那也太惨了。” “那他也挺惨的。”前桌夸张的地笑起来,看见另一个同学走过来,伸长胳膊拉住来人的袖子,猛烈摇了两下,“快交出你的数学作业!” “谁还管数学作业呀!”另一个同学是个短发、长雀斑的姑娘,她脸上带着亢奋的笑,被拉着就顺势坐了下来,凑近了桌子,和她们分享她刚刚得到的新鲜事,“隔壁班有个男生,听说进入了帮派,纹了纹身,打算要退学接自家堂主的大单子!” “什么?什么?” “哎呀!什么耳朵呀你!隔壁班有个古惑仔呀。” “入帮派就入帮派,为什么要退学?” “你当入帮派是搞兼职啊,一上学,二四六去帮派打工,周天还能休息一天,这么好的事情啊。” “这句话好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而且他好张扬的,几乎这层的人都要知道了,他昨天刚刚弄的纹身,那皮肤还红着呢,一来就把衣服撩起来给人炫耀,恨不得露膀子给他半身的人看。” “他纹了什么?青龙白虎啊?” “你的脑子里充满了土气,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流行了,现在肯定纹点什么,有意思的!” “纹动画片吧,纹个几张动作分镜在身上,一动起来呢,身上的纹身也会跟着一起动,在打群架斗殴的时候给对面视觉上的震撼,在气势上先赢过别人。” “你的提议还挺有建设性的,这样吧,你现在就去告诉那个男生,以后帮派收你兼职专门给他们设计纹身,整个帮派都在你的设计下提升气势,你就是人家的座上宾。” “太离谱了点……” “笑不死我。那个男生怎么搞来的门路啊,帮派这么容易就进了?” “酒吧啊,ktv啊,里面都会找到的吧!那个男生听说啊,”短发的姑娘把蔸娘和前桌拉近了一点,三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子,她放小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他一进去没多久就跟了堂主,就是,就相当于公司里的部门经理,你懂吧,这几天要退学是因为他接了一单,签了生死状,成了就是行内新人黑马,以后和他的堂主混,手里一票兄弟都要听他的。” “生死状?”蔸娘问了一句,她对这个字眼挺耳熟的,上一个暑假在阿戎的酒吧里听过,只不过,她上次在阿戎的酒吧里看见的那个签了生死状的人,过了几天之后,她又看见了那个人,被另外一群人从二楼窗户上丢了出去,躺在路上,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看得出来经历过惨痛的对待,也没有人去救助他,只是摇摇头纷纷走开,没人想要惹上麻烦,只不过说是他自己选的路,自己食到的苦果,经此而已。帮派的人命不过也是一种货币,付出去、收回来,怎么流通,常常是人们自己没有办法掌控的。 “就是他接了他的堂主一份任务,要做了其他帮派里的人。” “我知道这个名词的意思,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签,这个风险很大呀,要是没做成,那不是命都没了。” “他们做帮派的不都是这样的嘛,高风险,高回报,理所应当的。而且,我倒觉得帮派挺有意思的,和我们的规矩完全不一样,我听说甚至有过因为走在路上撞到肩膀,就演变成一场决斗的。” “一点都没有意思,这样怪野蛮的。而且,不是说,加入了帮派,再想回来变成平民就难了吗?” “何止难呀,只有一死哦。” “这样我觉得还是别进入帮派得好。” “可是帮派生活比现实有意思多了。” “待久了哪里都一样,他们没准还羡慕平民,不用成天打打杀杀的,得过且过也能熬一辈子。”蔸娘倒是没有显露出对帮派的丝毫兴趣。她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自己成为林嘉文的头马——现在是义女的事情,她周围的朋友们都认为,她还是一个闷闷的、温顺的普通女学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这样毫无新意的生活,一下子就望到头了,一点都不好!帮派虽然危险,但是一次就能赚到别人一辈子赚到的钱,甚至更多!”短发的姑娘依然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年轻的双眼里只有清澈与单纯的想象。蔸娘不希望她真的头脑一热,成为街头帮派的一份子,夏天看了不少街头械斗,那些古惑仔拿的钱并不多,常常一整天游荡在街头,漫无目的,双眼年轻但是已经有些黯淡无光。蔸娘每次看见都会心里发冷,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也会麻木,变得和他们一样,甚至更糟糕。 窗户外的走廊忽然变得吵闹,蔸娘隔着人群看见了早上的班级里同学们口中的小道新闻主角,那个纹了纹身、和帮派堂主签了生死状的男生。 那个男生在冬天里也穿得很少,只有一件宽松的卫衣,似乎是为了方便给人炫耀自己纹在皮肤上的纹身。他浓密的眉毛前端带着一些狠厉,嘴角勾起着,看上去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自负和不知所畏。他的短发是刚刚剃的,留下短短的发茬,似乎本人也尚未习惯,手不断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动作与他外在的那份潇洒不驯有些矛盾。蔸娘看着他,而他只是想在以俯视的眼光,看着这群被圈养的平民蝼蚁,大概,他会想,很快他就和这群单纯又娇弱的青少年不一样。 但蔸娘透过他,只隐隐约约又回想起夏天时候在狗笼里看见的场面,那些被她套在笼子里,放出野狗撕咬的街头上的年轻人。那些流着血,尖叫着的脸,在刹那间与窗外的男生重合了几秒。 她移开了视线,没有再对那个即将投入帮派的人有任何兴趣与关注的表现,当下,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是四下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写了昨天那份数学作业。 冬季的白天是短暂的,太阳很快就落下地平线,天色在学生放学之前就变得深沉。蔸娘在放学铃声响起,正好合上书本的时候,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看了看周围,老师不见踪影,同学已经四散开来,有的人已经迫不及待背上包回家,或者聚集在一起聊着什么,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蔸娘还是胆小的,趴到桌子的边缘,把手机放在书桌下的抽屉里,看看什么消息的动静。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提示,提醒了她查看邮箱。蔸娘皱了皱鼻子,把它当做垃圾短信处理,删了去,没有再看。她把手机收到口袋里,整理了几本书,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没有和任何人道再见,一贯她安静不爱出声的习惯,背着包走出班级的门。 手机再一次响起时,她正正好走出了学校,往红绿灯的方向。她再次查看,还是那个号码,那串数字根本不能算是号码,甚至有几个英文,更像是一串奇怪的数字乱码。她这次看都没看,而是想着把这个号码放进黑名单里,下次再也收不到这个奇怪号码发来的信息。 她慢悠悠走着,因为一边走路还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她知道这个习惯并不好,但是她目前需要处理这个号码。她停在人行道的红绿灯前面,红灯闪烁起来,她也把号码投进了免打扰的黑名单里。但这个事情刚刚完成,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提醒上写着她标记过的名字,写着“黎黎”。 蔸娘眨眨眼,黎黎少有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开假之后,黎黎在潘妮姐的店里似乎并不清闲,她们更经常通过短讯息来聊天。 蔸娘接起这通意外的来电,一个“喂?”字还没说出半声,黎黎先一步大声地喊道:“不要再删我发的信息了!你是不是不知道中间人的规矩呀你!” 蔸娘疑惑地说了一个问句:“刚刚那个号码是你发的短信?” “是呀!”电话另一头的黎黎大声喊着,咋咋呼呼的囔囔,“你就是不知道中间人的规矩我懂了!还是林生的头马呢!”电话里除了黎黎大声的叫,蔸娘还听见有人在后面说着话,大概是潘妮,“中间人说话可不能这样,要沉稳一点。” 蔸娘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赔不是。黎黎终于平静了一点,但是听着声音,情绪还是激动的,她继续说道:“毕竟你也是一位正经的、行业里有头有脸的杀手,中间人是不可能用自己的号码,联系委托人和杀手的,所以如果遇到奇怪的号码,让你看你的邮箱,不要觉得是骚扰电话,就是,看看你的邮箱。不是你平常用的,如果暑假的时候没有和你说,你现在去问问蔸姨。这是委托给蔸的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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