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龙潭第五十六 李鉴从前尚未去过鬼市。</p>
他只是从二更那里听过些轶事，与鬼无关，都是些凡人的风流年岁。某某人幻师楼顶舞刀博美人一笑，被花魁养大的少年人中举后于鬼市中街过、十里红袖招。</p>
于此间，只要戴上一张鬼面，遮去在人间的眉目，就可以自成天地一幽魂。管你帝王将相还是士农工商，入此一步，便都是长安的逍遥鬼，也算是众生平等。</p>
他一身黑袍，踏入那嘈杂的人声与胡乐之中，自如地与旁人摩肩接踵。那些人，或许是来自国境四方的远客，也必然有入天子堂的翻云覆雨手。他在其间，耳听八方，嗅到胡姬发梢的天竺香与带刀大汉腰间的皮革臭，望见檐头高悬的赤红灯盏，其后是高深幽暗的长峡。</p>
孟汀警醒地走在他身后，似不太放心地勾住他的手。</p>
“你真是......”他措辞许久，“谁告诉你来这里的？我从前没想到，你竟如此冒失。”</p>
“你怕什么。”李鉴不在乎地道，“我二更师父同我说，此处有些好戏看。他都放心我来，你竟比他还紧张几分。”</p>
“那你也不能......”</p>
“我晓得了。”李鉴一抓他的手，回过眼来，“他算准你会陪我来，才放心得不得了。”</p>
那一瞬，他略掀起那鬼面，显出唇际的笑意与眼底闪烁的明光，那片刻与孟汀多年前的某个恍然重合。此间昏昏灯火下，少年人洒脱利落地转身前驱，自由得无所待，一只手却还拉着他，将他拽向不可知的所在。</p>
“要去哪里？”</p>
“观云台，那里有幻师做些戏耍，我们可以混在人群中看。”</p>
“幻术。”孟汀轻笑道，“真有此物？”</p>
“那便是你见识少了！”李鉴抬高了声音，“我见识过一回——我在那幻境中，飞度万里，一步云中，见到你少年时的模样。”</p>
他借着流光，望向身侧人。</p>
不过十年，那云中少年已然天下第一，不再散发，不再疏狂，躞蹀攀缘至此，共他九重天揽月，鬼市谷观灯。</p>
“孟观火。”他被人搡了一把，挨到孟汀耳侧，“一路山高水远，走得很难吧？”</p>
“不难。”孟汀郑重地道，“来见你，万事都不难。”</p>
他们的鬼面边缘碰到一处，脆响一声。</p>
李鉴的脸热了，庆幸那鬼面掩住自己片刻的失神。他想要错开身，手还被紧紧握在孟汀掌中。</p>
这样的言语比俗世情话更寡，云淡风轻，只因孟汀执念数年，出口之辞自然诚恳直白。李鉴却是实打实的二十出头情窦初开，床帏之事眼一闭就过了，哪里架得住清醒时同爱人这般剖心迹。眼前人，于他而言，熟稔得像心头肉；可不运于掌的心动，实在太陌生而难得。</p>
哪怕是他知道此人心属于自己多年，二人并肩过风雪、交颈于雨夜，他却仍自认尚未自这纷乱的一切中跳出来，要寻得机会好好审视一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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