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鉴翻过身来，正对着他，将头枕到他肩上，安稳地舒了一口气。孟汀的手搭过来，他下意识地像猫一样蹭上去，又轻又懒地道：“上午出去一趟，向谢公问了些话。” 他将在昭狱中的见闻尽与孟汀说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孟汀大概听明白了，沉吟片刻，道：“那他也确实——走火入魔了。”</p>
“我总疑心，人在世上，终会被自己所求之物困锁终生。”李鉴闭上眼，“要么是天道，要么是长生。当然，肯定还有别的。可究竟得是何物，才能让人抛却神智，疯魔至此。”</p>
“你我不能揣度谢公。”孟汀道，“他已走了太远，早非世中人。”</p>
李鉴听着，勉强笑了一下。</p>
“他要入海，我要渡江。”他道，“我是怕，有朝一日......”</p>
“不会的。”孟汀笃定地道。</p>
李鉴方微蹙了眉尖，对面人便伸手过来，将他的眉头揉散，轻按了那枚朱砂。</p>
“你说过，你会渡回来。”</p>
窗外长枝头，鸟雀一跃，展翅而去，留下那满枝葱绿簌簌地颤，影子斑驳地落下来。</p>
孟汀偏着脸看着李鉴，眼底笑意也不吝一收。李鉴微抬了眼，正同他目光相接，耳际仿佛鸾铃响过，一时发怔。</p>
往事涌上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辛涩。似乎昨日还是他与孟汀并肩立江陵，此时早已月涌大江流，他独自行了很久的舟。</p>
他没再犹豫，伸手紧抱住孟汀。</p>
元嘉十八年后至此，他从未诉说过思念。一是孟侯倾盖如故，二是世事激荡，难偷浮生半日闲。他向来是个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藏在心底最深的思绪又太悲，从来是不肯多言。</p>
可他现在抑制不住，几乎是哽咽地道，我曾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p>
“仆恐与君永诀矣。”</p>
在一封未发出的书信中，李鉴如是写道。</p>
“今冬寒彻，人微草衰，霜严雪重。固因多疾，自忖零落无时，方恨繁忧总集。洲渚南视，空思高阁；江陵北望，不见长安。”</p>
我以为我活不过那个冬天，回不到长安；我以为你的书信千封，我此生都承接不来。</p>
“君，声华已远，杳如天汉。鉴，不堪微命，不保余年。”</p>
我的侯爷，真的很好。</p>
从江陵到长安，我感激于你千里相送，爱你恣肆立马横刀，觉察你望向我的每个剎那，明了你一切难言之情。但我知晓，若要成我之业，必要韬光养晦、假作死状，而后归来，将一切险阻炼成垫脚石，孑孓前行。</p>
所以，我不敢回一字、不敢发一声。</p>
“望他日相逢，矢志不易。李鉴顿首。”</p>
可我又无数次想着，能与你重逢。</p>
孟汀回抱过来，力道比他还大。李鉴的面孔乍然埋进人心口，默了一阵，那将溢出的泪没入孟汀的衣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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