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初入京城的时候，因为得?到主持国子监的慕尚书?青眼，便遭到国子监好些?世族学?子的排斥和嘲笑?。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摸透京城规矩，大约从地方来的他和他那匹青骡确实可笑?了，不然很难想象那么一群人能笑?得?那么大声。其中一位，用折扇指着他和他的骡子，三言两语，逗得?其他人哄堂大笑?。其实对那些?，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那算什么呀，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恶作剧，嘲讽，仅此而已。他只是?挂着他习惯性?的温和，等着，等他们笑?够了，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散了。</p>
直到她突然出现。</p>
“你一把不值几个钱的破扇子指谁呢？还说人家?不懂规矩，你懂？懂规矩会指着人说话！你这么大的规矩，可别把本郡主笑?死！”</p>
“还有这头骡子，是?我的了！敢笑?我的青骡？”</p>
立刻那帮人都不笑?了，面面相觑。</p>
她灿然一笑?：“对，就?是?这样，都给本郡主憋住了！谁笑?本郡主敲掉谁的牙！”</p>
她转身，抬手?摸了摸他那匹老得?皮包骨头的青骡，这才看向他：</p>
“你开个价，这骡子归我了！你，你往高?了要，我、我不差银子的！”</p>
宋晋此时都能想起来她当时轻轻咬了咬唇的样子，藏不住想法的干净的眼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郡主。面对他这样一个地方来的贫寒学?子，面对他这匹老掉牙的骡子，她居然还会有强买的羞赧，藏在她故作的骄纵下。</p>
那时候，宋晋只觉得?有趣。</p>
明珠郡主。</p>
原来就?是?她。</p>
他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温和，带着恭敬，却藏着淡淡的轻嘲，同他对所有人一样。</p>
她同其他所有人的区别，如果有的话，也不过是?看起来缺了一点世人惯有的精明——</p>
都一样。</p>
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p>
他以为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p>
后来，他越来越得?慕尚书?器重，甚至得?已入住尚书?府。常常能在尚书?府遇到她。</p>
偶尔他们也会说两句话。</p>
偶尔他也要替慕尚书?去寻一寻她，免得?她冲动骑马出去真?的出危险。</p>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这个小郡主更多的缺点，他漫不经心地一条条细数着她的缺点。</p>
直到她及笄那日，一早她站在高?台之上，换上了大红的轻罗裙，提前?偷偷挽了发，快活地转着圈给她那些?个宫人看。</p>
几个人一个比一个能吹捧，大约古往今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如他们郡主。当时正在坡下靠着山石读书?的自己，听得?只想笑?。他听到她那标志性?轻软的声音：“你们等着，我必要找天下最厉害的儿?郎，给你们当郡马！”</p>
更好笑?了。</p>
秋雨中，宋晋攥着竹骨伞柄，不由道?：如果那日她没发现他，他没抬头，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p>
可惜没有如果。</p>
她发现了他，他抬了头。</p>
她以一个十分可笑?的姿势攀下来，一个没抓紧，挂在了雕栏上，几乎是?倒悬在那儿?。</p>
她垂下的脸离他的脸，非常近。</p>
近到他在她惊慌睁大的眸子中看清了自己。</p>
她说：“嘘！别喊，求你了！”</p>
她太紧张了，甚至没注意到，有一个瞬间?，她的唇，擦过了他的额头。</p>
他安静地看着她。</p>
那一刻，心，疼得?要命。</p>
秋雨中，再一次，宋晋自嘲一笑?。</p>
很可笑?。</p>
一无所有的贫寒士子。</p>
尊贵无比的王朝明珠。</p>
真?的很可笑?啊。</p>
越发紧的秋雨中，已经贵为首辅的宋晋轻轻笑?了。</p>
他的手?再次狠狠攥紧了伞柄，静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p>
然后，他还是?回了头。</p>
望向了身后很远很远的高?台之上。</p>
可那里，早已空荡荡的，没了人影。</p>
宋晋再次，轻轻笑?了。</p>
真?的，好疼啊。</p>
腿。</p>
宋晋告诉自己，是?腿，真?的有些?疼。</p>
*</p>
慈宁宫中，一派其乐融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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