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为何?”许靖奇道。
奎木狼撩起长袍,指着右边空荡荡的裤管,哏声道:“老夫现在是个残障之人,行动不便,还望贤弟海涵。”
“这却是怎么回事?”许靖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唉,此事不提也罢。”奎木狼眼珠一转,叹息一声,有些失落地说。
“兄台英雄盖世,乃顶天立地之人,响当当的男子汉。难道说还有不长眼的人,却要难为你?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自讨苦吃。”许靖好奇心大盛,为探明就里,便油腔滑调、昧着良心送出一顶大大的高帽子。
“此中过节,岂是‘难为’二字便可当得?”奎木狼双眼精光激射,哏声道,“老夫的这只残腿,就是拜他所赐。”
“能伤的了兄台,定非无名之辈。小弟好奇心盛,倒要讨教一二,望兄明言。”许靖催问道。
“弟所言极是,对方还确是个名人。”奎木狼沉思片刻,方才说道,“秦州城有一大户人家,良田万顷,豪奴俊仆、丫鬟仆妇数以百计,还豢养着千余家兵,家产无法估量,说其富可敌国亦不为过——”
“敢问兄台,秦州小小地面,恁有如此大的势力。家主却是那个?”许靖大奇,忍不住插嘴问道。
“家主姓纪名遵字伯符,外号好好先生,先祖乃先朝忠烈候纪信——”
“原来是忠烈候的后人,那倒就不足为奇了!”许靖感慨地说。
“是啊。”奎木狼接着说道:“凭着先祖的盖世功勋,其家累受皇恩,地位不差在朝的王公显贵,豢养着千余家兵,算是秦州地面上第一大势力。”
许靖有些不解地问道:“似这等豪门望族,多不与江湖中人来往,江湖豪杰亦敬而远之,两者之间少有交集,与兄台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难道说还有别的过节不成?”
“这个……这个嘛……”奎木狼言辞闪闪烁烁,似有难言之隐,沉吟半晌,方才愤然说道,“岂止是过节,实是一段伤心往事,令人不堪回首。”
“恕小弟嘴欠,不知深浅,无意中勾起兄台伤心往事,罪过。罪过。”许靖见状,心头一紧,忙表白道,“那些陈年旧账,不须再讲,以免坏了雅兴。”
“弟毋须自责。平心而论,变故亦在情理之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打打杀杀,生生死死,早就习以为常,全声而退者寥寥无几,此乃并非失却颜面之事,”奎木狼神情一顿,面色稍霁,坦然言道,“老夫拖着残躯,寓居山岗十余载,深居简出,苦度残生,与世无争,忆及旧事,怨念渐消。谁教人自恃手段过人,争高逞强,横行无忌,不去做个普通人,过安本守分的日子呢!”
“想人生在世,谁能一帆风顺?风风雨雨,坎坎坷坷,须得经历。”许靖想起自己的命运遭际,感叹一番,复又问道:“不过,话上回来,想那纪遵,乃一地方豪强,锦衣玉食,高车鲜马,只与民争利,不会招惹江湖中人,与兄台应是各行其道,素无瓜葛。与其结怨按,倒有些令人费解。”
“唉,此事说来惭愧。”奎木狼长叹一声,娓娓言道:
“十八年前,我随张道岭诸人由川入秦,落脚鸡峰山,开宗立派,传教布道,经三载努力奋斗,终成就了一番事业,扶持他做了一方教主。麾下人才济济,雄霸一方,声明大噪。不光贫寒百姓慕名朝拜,趋之若鹜;就连那些高门大户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暗通关节,与其交往之际,得知忠烈候纪家传有一块高祖御赐的免死金牌。张教主心中好奇,起了贪念,遣人持重金拜会纪遵,只求一睹为快,数次无果而返。张教主无奈,便带上我亲自下山,独自登门拜谒。熟料纪遵亦是一号人物,自然识得张教主的觊觎之心,言语闪烁,百般推诿,概不承认有此宝物。随未当场谈崩,也是不欢而散。回的山寨,张教主心有不甘,性情大变,日每里不是大骂纪遵不识好歹,便是长吁短叹,郁郁寡欢,病病恹恹,教中事务疏于打理,可谓是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心腹人等皆莫名所以,有人问及,奈何他又缄口不言,静默处之。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一时人心惶惶。山寨上下,只有我知其心病,暗暗着急,当时年轻气盛,逞血气之勇,私下拜谒,榻前发誓,就是拼却性命,也要得此宝物,届时双手奉上,了其心愿。张教主这才放下心中块垒,慢慢恢复往日雄姿,精心操持教中事务,山寨内外恢复正常。
“我既发下誓愿,便丢开教中执事,专心谋划如何获得免死金牌。我虽然用尽狡计,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怎奈纪遵老儿软硬不吃,守口如瓶,可谓是水木油盐难进,正应了那句老话:死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眼见巧取无望,我只好撇开江湖道义,使用下三滥的手段——盗取。功夫不负有心人,长时间细心查访,终于获知免死金牌的存放之处,遂带上三名伶俐随从,扮作客商,进了秦州城,找一家偏僻小店歇脚。经过几天踩点,探明就里,选好路径,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布置好接应的随从,便穿上夜行衣,带着百宝囊,青巾蒙面,扎缚停当,使出蜻蜓点水的手段,凭着高来高去的手段,夜半三更时分,顺利地潜入纪家大院,避开巡更家兵,掠入藏放免死金牌的‘万宝楼。’跃上楼顶,使个珍珠倒卷帘的招式,金钩倒挂,舔破窗纸,拨开插销,倒入豆油,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翻身入内,寻到藏宝阁,翻箱倒柜,细心搜查,终于找到一个紫檀木锦盒,打开一瞧,正是免死金牌。我心中狂喜,只手去拿,孰料触动机关,惊动家兵,顷刻聚拢百余人,将万宝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区区一个地方豪强,能有如此多的家兵,那纪遵倒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许靖咋舌赞道。
“这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奎木狼神情亢奋,朗声言道,“我久经战阵,处变不惊,自恃艺高人胆大,区区百余家兵实难入得法眼。当下也不急着逃逸,不慌不忙地将机关破除,将免死金牌纳入百宝囊中。就此一耽搁,楼下又聚集诺多家兵,黑压压人头簇动,少说也有三百之数。明灯火亮,调度有方,近处的执刀弄棒,远方的张弓搭箭,井然有序,瞬间将楼阁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我见出路已经封死,高飞逃逸显见不能,情势万分危机,遂深吸一口气,腰中抽出九节软鞭暴喝一声,冲下楼来。
“对方虽说是普通家兵,但却是训练有素,悍勇异常,又是有备而来,我刚一露头,便迎来一阵密集的箭雨,心说不好,不敢硬闯,只好俯身伏在门后,别图良机。僵持片刻,忽听对方有人喊道:‘数百之众,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一个蟊贼?弓箭手留在外围,毋须放箭,小心伤了自家人。其余人等,奋力上前,首获蟊贼者,赏五十金。’众家兵闻言,群情振奋,个个犹如打了鸡血,嗷嗷大叫,蜂拥而上。见对方渐渐逼近,我瞅准机会,一跃而去起,掠入人群之中,九节鞭犹如毒蛇吐信,左右盘旋,疾如闪电,迅若惊雷,令人眼花缭乱。靠前的家兵猝不及防,立时倒下数名,哭爹喊娘,惨叫连连。怎奈他们人多势众,片刻慌乱后,立马回过神来,鼓噪呐喊,一拥而上,奋力厮拼起来。我身陷绝境,别无选择,只能死拼,便竭尽全力,奋勇冲杀。虽说眼前不时有家兵倒下,奈其人数众多,包围圈越收越紧,左冲右突,实难脱困,形势对我极为不利。时间一长,我以成强弩之末,大汗淋漓,浑身酸软,手上动作一慢,后背便挨了几下,着棍时痛彻骨髓,中刀处血花飞绽,浸湿衣衫。逃出生天无望,只能苦苦支撑……”
“不知兄台如何脱困?”听到这里,许靖忍不住插口问道。
奎木狼抚了一下胡须,见众人皆听得入迷,豪兴勃发,神情亢奋,侃侃而谈:“值此危机关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尔等暂且住手,我有话说。’那些家兵听了,便停住围攻,手执器械,虎视眈眈。我喘息一阵,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循声望去,只见众家兵分列两旁,让出一段通道:数盏灯笼打道,簇拥着两位老者缓步而来。待到近前,我细一打量,右边那人年过六旬,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精神矍铄,气度不凡正是大名鼎鼎的纪遵纪伯符;左边那位,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童颜苍髯,目光如炬,精芒四射。我平生横行江湖,桀骜不驯,极少服人,被那苍髯客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所迫,只觉舌焦口燥,面红耳赤,一时豪气顿失,胆气全无,急切切不敢言声,莫名其妙地陷入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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