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身处险境而临危不乱,智计百出又全身而退,可谓是有勇有谋、智勇双全,想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未能统军征伐,报效朝廷,委实屈了大才。”许靖不失时机地恭维几句。
“弟实在是高抬我了。”奎木狼苦笑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会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喽。”
“弟洗耳恭听。”许靖连忙回道。
奎木狼道:“我们一行四人为保险起见,便舍弃马匹,不走大道,只拣偏僻的山间小路,昼伏夜行,不留痕迹。途经两日,方才来到五木关前。时天刚破晓,鸡峰山主峰遥遥在望,隐隐传来钟鼓之声,一入关隘,便有教中守卒,总算是将一颗紧悬的心落到实处。眼见大功业已告成,倍感轻松,一丝乏意立时涌现,便在关前平坦处,稍事歇息。从人讨些泉水,就着干粮,内心无比惬意,待缓过劲来,刚欲动身,忽听头顶传来一阵嘲讽之声:‘嚄嚄,原来那令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奎木狼亦不过尔尔。本以为尔等昨天就能到达,便早早在此恭候大驾,没承想姗姗来迟,害老夫白等了一夜。正可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足下倒真对得起浪得虚名四字了!’听闻此言,众皆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就见前边卧牛石上坐着一个青衣人,双目微闭,莫测高深,嘴角上扬,笑盈盈地望着我们。”
“敢如此嘲弄兄台,料来是敌非友,难不成是纪遵的人?”许靖插嘴问道。
“弟所料不差,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晚只打个照面便觉气场十足的苍髯客。”一提及苍髯客,奎木狼倒吸一口凉气,幽幽说道,“他乍一出现,我就觉着不妙,一丝不详的预感瞬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三名从人亦是如临大敌,执定兵器,全神戒备。我后退一步,右手摸向腰间软鞭把柄,沉声问道:‘尊驾究系何方神圣?’苍髯客笑道:‘免尊去驾,吾乃纪府家奴,名唤纪达者是也。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就叫我大大便了。’我虽为蜀人,但在秦州生活数年,自然识得这个方言,分明要占人便宜,便厉声叱喝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休得无礼。’苍髯客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摇头叹息道:‘老夫偌大年纪,子孙辈数不胜数,有你不多,缺你不少,实是无关紧要。不过,话说回来,就做一个乖儿子,也辱没不了你。有偌多人跪地乞求,我还懒得应允呢!’我听了,羞忿难当,火冒三丈,高声叫道:‘休逞口舌之利,讨人便宜。念你一把年纪,就不与你计较了。你孤身到此,意欲何为?’苍髯客面色一凛,道:‘闲话少说,速速将金牌交出,看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就不与小辈计较,放你一马。’听闻此言,我心头的那把无名火立时爆起,泼口骂道:‘老匹夫休得无礼。你且将招子放亮,此处不是秦州城,更不是纪府,乃某家的地盘。你孤身一人,只身犯险,当真是不自量力。且先积点口德,临危也好保命。’苍髯客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慢悠悠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区区几个蟊贼实难入得老夫法眼。我不辞劳苦,跟踪到此,只身将宝物夺回,说白了就是要打张道岭老匹夫的那张厚脸,教他今后长点记心,死了觊觎免死金牌的狼子野心。回去告诉他,免死金牌一旦离开纪家,就什么都不是,更非你们鸡峰山的救命稻草。’
“见他辱及张教主,三个部从皆气忿难平,个个抽出兵器,跃跃欲试,恨不得胁生双翅,飞上巨石拼命。我抽出腰间软鞭,怪眼圆睁,高声叫道:‘金牌就在我身上,有本事便来拿去。’
苍髯客一个纵跃吧,飘然落地,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冷笑道:‘却是怎的个拿法?’我肚内寻思,终归在自家门口,只要随便发个信号,不到半刻钟就会有数百援兵赶到,胆气陡长,十分托大地回道:‘只要能赢了我手中这条软鞭,金牌自当双手奉上,某不再踏秦州半步。’苍髯客道:‘恁般容易,老夫确要高看你了。’我暴喝一声道:‘废话少说,快拿出你的保命家伙,某家钢鞭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看不出你还有这副好心肠,佩服、佩服。’苍髯客叹息一声,从地上拣起一段枯枝,云淡风轻地看着它道,‘为了活命,只能靠你了,千万不要教人失望。’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架势,激得部从暴跳如雷——‘欺人太甚……’‘狂妄……’‘找死……’紧随着一叠声怒叱,就见三道身影犹如出弦利箭,手中钢刀泛着寒光,配合默契,分上中下三路直取苍髯客身体要害部位。只见他不慌不忙,将身一晃,形似鬼魅,手臂微抖,枯枝乱颤,电光石火间,三名部从皆丢弃钢刀,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行家以伸手,便知有没有。见三名部从瞬间落败,生死未卜,我心中骇然,手心沁出冷汗。游目四顾,无处逃遁,只能硬着头皮,冒死一搏。随即舞动九节软鞭,光华迸射,护住身形,抢步上前,奋力厮拼。约莫相持二十余合,苍髯客一声冷笑,身形陡变,堪比鬼魅,疾若流星,快逾闪电。我眼前一花,只觉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身影,虚实难辨,略一分神,动作稍滞,只觉手腕一麻,九节软鞭脱手而飞,没于乱草丛中。我捂住手腕,且惊且惧,颤声道:‘尊驾手段高强,技艺出神入化,胜在下十倍,情愿认输,毋须再斗。’苍髯客丢弃枯枝,背负双手,嘴角上扬,傲然而立,微微笑道:‘宵小之辈,不堪一击,我也懒得伤你。既然服输,就将金牌交出,恩怨两清,再无瓜葛。’我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声称是,忙从背上解下百宝囊,探手入内——千不合、万不合,触手的确是一柄柳叶飞刀!偷眼一觑,那苍髯客依然背着双手,目视远方,毫无防备。也是命运使然,一时鬼迷心窍,恶念陡生,手臂一扬,一道寒光直取他的颈嗓咽喉。
“飞刀出手,我无暇他顾,收腹吸气,竭尽全力几个纵跃,疾如飞鸟,瞬间跳上卧牛石顶。料知脱离险境,却才回头探视:见苍髯客立在原地,毫发无损。我心说不好,便欲逃遁,就听他冷笑道:‘好言语难劝该死的鬼!事不过三,要不留下金牌,还真把不发威的老虎当成了病猫。我一生光明磊落,时时与人为善,亦从不收人馈赠,这就物归原主,教你学会如何做人。’
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柄柳叶飞刀无比诡异地朝我袭来。欲要躲闪,已是不及,只觉右腿一阵钻心剧痛,立足不稳,从巨石上跌落下来,昏死过去……
“恢复神识,已是傍晚时分。当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已躺在山寨养心阁病榻之上,四周明烛高照,如同白昼,身边坐着妙手回春的玉面郎君,室内还有不少平素相好的教中弟兄。见我苏醒过来,玉面郎君轻吁口气,面露喜色,以手加额,轻声说道:‘谢天谢地,总算活过来了。’室内众人闻讯,纷纷围拢将来,七嘴八舌,温语道贺。玉面郎君见状,忙劝阻道:‘既以醒转,料无大碍,尔等皆不必担心。此刻他身子虚弱,只宜静养,不可叨扰。你们且先散去,明天再来探视。’众人闻言,点头称是,道声珍重,立时散去。待室内只剩玉面郎君一人时,我顾不上探询伤情,急急问道:‘敢问郎君,免死金牌在否?’玉面郎君苦笑道:‘能活命就好,问它作甚?’察言观色,便知金牌已被苍髯客拿走,就不再追问,叹口气道:‘对方的身手,世所罕见,栽在他手,实无憾矣!不知那三个属下,可有性命之忧?’玉面郎君道:‘他们只是被封住要穴,昏死过去。时辰一过,穴道自解,已与常人无异,实无大碍。只是你——’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些困惑不解地问道:‘我亦受伤不重,却怎么昏睡了恁多时辰?’玉面郎君苦着脸道:‘虽说对方手下留情,未伤你要害。可你飞刀上淬的毒却十分霸道,无药可解,为了保命,只得……只得……’见他言语吞吞吐吐,我心头一紧,俯视下身,方觉右腿已不存在,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苍髯客的手段,岂是纪府区区一个家奴所有。这等奇人异士,定是世外高人。可探知为何方神圣否?”听到这里,众人皆噤若寒蝉,连空气都显得有些沉闷。还是许靖打破僵局,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苍髯客为人谨慎,行事怪异,滴水不漏,常人根本无法忖度,就像神龙腾云,见首不见尾,神秘莫测。”奎木狼苦笑道,“张教主见没得到金牌,又搭上我的一条腿,对方还是孤身一人在自己地盘上逞凶伤人,实在是令他颜面扫地。当下恼羞成怒,着令教中前去寻仇,却是铩羽而归。但仗着人多势众,屡败屡战,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双方斗得不可开交,纪遵不胜其烦,便与苍髯客亲自拜山,单独约见张教主,在密室中经过一天一夜的较量,双方最终握手言和,张教主亲自将二人礼送下山。从此以后,张教主闭口不提金牌二字,对纪家亦讳莫如深,严令山寨上下,无事尽量少去秦州城,去了秦州城须的绕开纪府,愚见纪家人定要躲避,万万不可招惹,免得引火烧身。这三条命令一出,教中弟兄私下揣度,张教主本人定非苍髯客对手,自愿认输。事已至此,我也就只能认命,息了报仇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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