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文,却说许靖辞别王氏母子,与瑞玉上了马车,出的红柳营,欣喜前途道路甚为平整,车马行驶十分稳便。走不多时,车夫停住脚步,教瑞玉坐到车厢,自己则斜跨在车辕上,扬鞭策马,速度自是块了许多。约莫巳牌时分,便到鸡峰山前,行至一三岔路口,车夫喝住马车,跳下车辕朝车厢喊道:“二位请下来吧。”
“啊——”瑞玉轻呼一声,揭开帘布,将头探出窗外,笑对车夫道,“好快呀!”
“怎么了?”许靖抬起身子,手掌揉着额头问了一声。
“到地方了。”瑞玉回说一句,便推开车厢门,率先跳了下去。
待许靖下了马车,车夫歉然一笑,拱手说道:“上山道路崎岖,车马极难通行,实在不好意思,只能送到这里。此处为上山捷径,二位就徒步回去,望先生见谅。”许靖忙道:“这一路之上确是难为你了,我应该感谢尊驾,怎说见谅的话。”
车夫道:“小的只是一个跑腿之辈,护送先生乃分内之事,何敢言谢?”许靖道:“尊驾过谦了。”车夫道:“岂敢、岂敢。先生慢走,小的就此别过。”许靖问道:“你要到那里去?”车夫回道:“自然是交还马车,另讨差事。”许靖抱拳说道:“你也是,路上小心些。”
“晓得。”车夫点首回应一句,便牵马折转车身,驾驶马车径自去了。
许靖目视车夫远去,却才回首眺望鸡峰山麓,若有所思,迟迟不肯挪步。瑞玉见状,讨好地说:“时辰尚早,先生要是觉着累的话,咱找个地方歇缓一下,再走不迟。”许靖回头说道:“适才车厢内小憩了一会,倒不觉着累,咱们还是赶紧回山复命才是。”瑞玉咧嘴笑道:“不急、不急,离交牌的时辰还早着呢。”许靖嗔怪道:“说的什么浑话?此事宜早不宜迟,赶紧走吧。”瑞玉吐了一下舌头,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主人所见极是,小子再也不敢偷懒了。”许靖笑骂道:“小滑头,贫嘴……”主仆二人说说笑笑,沿着青石小径,慢慢朝山麓行进。
走到半山腰,瑞玉见许靖气喘吁吁,额头沁出汗珠,便提议歇息一下,缓口气儿。许靖巴不得有此言语,顿住脚步,游目四顾,见左手那条小溪旁边有一块平地,光溜溜寸草不生,显见是被人刻意修整过。平地四围稀稀落落摆放着许多块石,坐着歇脚再好不过。许靖便紧走几步,蹲到小溪边,净过手脸,掬了些溪水呷了几口,方才拣了一块圆石,拂去上面尘土,一屁股坐将上去,徐徐吐出一口长气,无比惬意地叫道:“呀,好舒服也!妙、妙、妙……”瑞玉正双手撑地爬在溪边,俯身牛饮,听到许靖赞叹,忙抬起头来,涎着脸奉承道:“先生果然好眼力,这都能识得透。”许靖道:“啥意思?别再油嘴滑舌,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绝饶不了你。”瑞玉听了,顾不上喝水,忙躬身站起,屁颠屁颠地跑到许靖面前,嘻嘻笑道:“此地虽小,却大有来头。”许靖皱眉道:“此话怎讲?”瑞玉道:“此处原为朝山者歇缓的地方,俗名歇脚台。张真人来到鸡峰山后,命名‘妙台’。却才听闻先生连声称妙,岂不正应了那句老话,叫什么‘英雄所见略同。’看来,你与教主确是心意相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瑞玉可算是跟对人了。”许靖道:“果有此事?”瑞玉撇嘴道:“骗你干嘛。先生若然不信,我有小诗为证——”说到这里,瑞玉故意卖过关子,稍顿片刻,却才昂首挺胸,一字一顿念道:
鸡峰山雾气腾腾,
妙台子赛过龙宫。
仙人崖福地洞天,
灵官峡鬼斧神工。
许靖听了,起身将四周细细巡视一番,未发现有甚独特景致,以为又被其戏弄,便板起面孔叱道:“胡扯的啥?”见主人发火,瑞玉有些急眼地辩白道:“小的没有胡扯。这四句话儿,人人皆知,绝非小子信口雌黄,糊弄先生。”许靖道:“还在狡辩。你敢说这些石头是玛瑙水晶,抑或是奇珍异宝?”瑞玉摇手道:“先生误解了。此地虽无奇处,却是通往龙洞的必经之路。”许靖道:“什么龙洞?”瑞玉道:“先生有所不知,此前方不远,便是远近闻名的龙洞。”
“龙洞——”许靖重复一句,遂又问道:“何谓‘龙洞’,却有什么奇处?”
“说起这个龙洞嘛,实乃鸡峰山第一景观。”瑞玉意色洋洋,挺胸抬头,叉手而立,又卖个关子道,“这个龙洞,离此不远,就在主峰腰际,素有洞天福地之称,是鸡峰山最大的溶洞景观。一年四季,冬暖夏凉,从前为地方官府豪强及富商们消夏渡暑之佳境。听闻洞内经年流水不绝,水质甘洌,含有神奇的矿物质,可消烦解渴,强身健体。更为神奇的是,洞里弯弯曲曲,犹如迷宫,深不可测,遍布形态各异、大小悬殊的钟乳石,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窄狭处仅能容身,宛若狐穴;宽阔处可纳百人,有如大厅,蔚为壮观。传闻有胆大者用火把照明,直走出去,竟到了西崖山麓的狮子洞和山羊洞。”
“那西崖却又是个什么去处?”
“这个西崖吗——”瑞玉唾沫飞溅,就像一个蹩脚的导游,侃侃而谈,“这西崖与鸡峰山同一山体,实难分别,那婉秀玲珑、赤白相间的柱状山峰并肩依偎,山上山下林涛起伏,溪流淙淙。游人置身其间,心旷神怡……”
“诚如所说,倒也是个好去处。”许靖忍俊不住,插嘴打断瑞玉的长篇大论,有些心动道,“将来有机会的话,倒要好好观赏一番。”
“就是嘛。”瑞玉讨好道,“朝鸡峰山不喝龙洞水,犹如到宝山空手归。不过嘛——”
“不过什么?”
“实话告诉你吧,自张真人入驻鸡峰山后,将其列为教中圣地,令心腹之人日夜护卫,把守极其严密,等闲人极难靠近。”
“就算是教中圣地,也不应如此神秘。”许靖皱眉说道,“难道说啥人都不让进?”
“当然不是。”瑞玉故作神秘道,“全鸡峰山上下,只有教主和玉面郎君两人可自由出入。至于其余人嘛——”
“怎么样?”
“只要手里有这个东西,倒也去的。”瑞玉从怀中掏出那块龙牌,在许靖面前一晃,道,“要不,咱俩试试。”
“千万不可造次。”许靖摆手阻难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初来乍到,怎敢坏了教中规矩,这个险且不可轻犯。”
“先生想的周全……”
正闲话间,山上忽然传来阵阵号角之事,许靖奇道:“好端端的,响甚号角,却是何故?”瑞玉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满脸一会吧地道:“山寨之上,晨钟暮鼓,极少闻号角之声,我也不知有甚变故,只能回去才知就里。”
许靖点头称是。二人即便起身,顺原路返回,刚走到路口,呜呜号角之声停歇,又是“咣咣咣”三声钟鸣,四山回应,振聋发聩,惊动无数宿鸟,鸣叫着飞向远方。
瑞玉捂住双耳,蹙眉说道:“此刻鸣钟,料无什么大事,敢怕是教主又要出山。”许靖问道:“教主出山,值得闹如此大动静?”瑞玉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要是外地敬请教主,往往就要造出声势,动静确是不小。正所谓:教主出巡,地动山摇。这些,你以后慢慢去理会吧。”
二人行不多时,前方传来鼓吹之声,杂以丝竹之乐,就见一队人马,不下半百之数,执旗打伞,鸣锣开道,吆吆喝喝,簇拥着一顶黄色大轿,赶下山来。
许靖主仆避在道旁,用心观瞧。移时,队伍来到近前:就见打头八位彪形大汉,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神情庄严,尽皆手执幡杆彩旗,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人更显得威风凛凛;中间那顶八抬大轿,上覆绫罗伞盖,金光灿灿吧,晃人眼目。那轿行到许靖近前,立时停住,过来一名小童传话道:“教主要你过去。”许靖听了,连忙整顿衣衫,随小童紧走几步,来到轿前,双手合十打个问讯,躬身而立。
“你回来了?”随着轿帘一动,窗口探出张道岭那张老脸,微微一笑道,“一路上辛苦了。”
“多谢教主挂念。”许靖深施一礼道,“您这是要到哪里去?”
“悠悠万事由心发,怎的浮生半日闲。”张道岭叹息一声,道,“高处不胜寒呀!徽州城要做法会道场,郡府君几次三番发文,催邀甚紧,没奈何,只得亲临一趟。”
“教主不辞辛劳,为万民祈福,功德无量!”许靖赞颂几句,复又问道,“您老此番前去,敢怕又要迁延数日了?”
“唉,岂止是迁延数日——”张道岭叹口气道,“估计最快也要一月罢。”
“要那么长时间?”许靖有些吃惊地问道,“您老此番凤州之行,两月有余刚回来不足三日,又要出去耽搁一月时间,教中事务怎生处置?”
“这个嘛——”张道岭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不是觉着,我就是鸡峰山的土皇帝,全山寨我一个人说了算,事无巨细均要老夫打理?”
“难道不是吗?”许靖小声回道,“在我眼里,教主就是无所不能的全能神。”
“你新来乍到,有所不知,有此念头并不奇怪。实话告诉你吧,老夫只是闲云野鹤,诸事莫为,只适合在外游荡,混吃混喝,落得一身清闲。教中俗务,自有人打点。你此番回去,径找玉面郎君,由其安排执事。好了,时间有限,就不多说了,以后你自会明白。”
许靖连连点头称是。吩咐完毕,窗帘落下,忽听“咣当”一声锣响,丝竹之声又起,轻吹细打,仙乐阵阵,穿山度岭。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余音袅袅,声问数里。看的许靖是摇首咋舌,目瞪口呆,心中感慨万千,身子如醉如痴,直至队伍消失不见,还回不过神。惹的瑞玉掩口嗤笑不已,没奈何只能轻声唤醒。饶是如此,他还是犹如梦中,只是闷声不响地随着瑞玉,一步三回头,慢腾腾朝鸡峰山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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