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真是不可救药也!”老樵夫皱眉道,“还记得草鱼道人吗?”
“那是我的结义兄长蓟子训,提他做甚?”
“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我大哥乃世外高人,行踪不定,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知晓。”
“你想见他吗?”
“自然想得紧,你难道与他相识?他现在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难道说你就是——”
“对,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蓟达蓟子训也。”
“啊……”许靖惊呼一声,自嘲地一笑,摇头道,“师父又说笑了。我与仁兄虽说相识时间不长,但脾性相投,情同手足,就是剥皮装草,我也认得出来。要说你是蓟子训,这我信,天下同名同姓的多得很;要说你是我兄长,说破天也不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都不信,看来我那‘百变人精’的名号也没有白叫。”老樵夫自言自语地嘀咕几句,笑道:“你且看好了,此人是谁?”只见他扬手朝脸上一抹,瞬间银须变苍髯,生人换熟面——不是草鱼道人蓟子训却是谁个?连声音亦不差分毫。许靖正诧异间,见其又是一抹,却变成留侯庙扫地道人;再一抹,又变成清虚道人,尔后还原成老樵夫,笑吟吟道:“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这一番大变活人的精妙表演,差一点惊掉许靖下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口内喘着粗气,擦着额头惊出的冷汗,高声叫道:“好个不晓事的老兄,怎的如此恁般戏弄人,差点唬煞小弟了。只离别一年,又从何处得了这么大的神通?”蓟子训道:“些须幻化之术,实乃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提它作甚?”许靖忿忿不平道:“仙术不提也罢。想当初在留侯庙遇见扫地道人和清虚道长,我就觉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心中好生奇怪,万万没有想到是你在捣乱。今天又装神弄鬼,化身樵夫,究竟有何所图。”
“说那么难听干嘛?”蓟子训苦笑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怪你‘有眼无珠’!一阵师父一阵兄长的,连辈分都乱了,心还不乱吗?好了,咱兄弟久别重逢,先小酌三杯,算为兄赔礼道歉。至于别的,咱坐下慢慢祥谈。”
许靖腿都差点跪麻了,巴不得有此一说,连连点头称是,即忙起身,在他对面坐了。只见蓟子训右手食指轻轻一点,那玉壶飞到半空,自动斟酒,点滴不漏。二人对饮三杯,许靖连呼“好酒”赞不绝口。甫一落杯,那玉壶也轻飘飘落回原处,甚为平稳。果然是仙家妙用,与众不同!许靖那顾得研究这些,早已抓起筷子,就是一通海吃海喝。蓟子训见黑狐站在对面摇头摆尾,目不转睛地观望许靖吃相,馋涎欲滴,便笑道:“今日你也是有功之臣,岂能怠慢。”手往虚空一抓吧,掌中现出一张青翠欲滴的大荷叶,里面裹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黑狐见状,旋即将目光移开,盯向烧鸡,犹疑不绝。蓟子训心知其意,道:“放心吃罢。此乃素鸡,坏不了你的道行。”黑狐听了,这才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口叼过烧鸡,颠儿颠儿地找个僻静处独自享用去了。
畅饮之际,蓟子训将自己这一年的行踪大致叙说了一遍:他说,自孙真人功行圆满白日飞升后,坐下弟子纷纷自立门户,诸如太平教、正一天师教、五斗米教等等,广收门徒,弘扬道法。其中尤以太平教发展最快,人员最多,势力最大。那太平教主张角见朝廊暗昧,盗贼四起,民不聊生,天下将乱,遂心生异志,利用教门之便,派遣心腹四下活动,串联各地零散教众,相约起事。蓟子训祖居秦州,为避免家乡黎民百姓遭难,与郡守楼玄商议,动员当地富商豪强出资出力,由官府出面,招兵买马,整顿军备,力图保的秦州地面一方安宁。谁都知晓,一旦刀兵相见,无论胜负,其结果都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至于上上之策,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他凭借出神入化的身手,独自暗中行动,或打入教会内部,刺探军情;或化身奇人异士,寻机阻住那些小股势力合伙结盟。为行事方便,从不与真面目示人,随时改变身份。诸如草鱼道人、扫地道人、清虚道人等世外高人,贩夫走卒、耕子樵夫、孤老乞丐等凡夫俗子。待酒足饭饱时,将这些原委说了个七七八八,真听的许靖云里雾里,啧啧称奇。临了,许靖问道:
“兄长现在何处安身?”
“仙人崖。”
“那又是何去处?”
“兀那不是。”蓟子训回首指着身后的悬崖峭壁道,“当年秦始皇西巡时,登上鸡峰山,俯视八方,被这些孤标傲世、隐逸一隅的独特崖壁所感染,遂细细观望。时刚好雨后放晴,遥遥望见有许多神仙出出进进,若隐若现,极为震撼,默首山呼万岁,回声震动深谷。下的山来,兴犹未尽,身临其境,果然是绝壁通天,险峻异常。遂提笔挥毫,题名‘仙人崖’,沿袭至今。”
“这里五步一转弯,三步一上岭,一面是流泉涡旋的深坑万丈,一面又是鸟飞不到的绝壁千寻,怎能住人?”
“大地为床天做被,眠松卧雪头枕琴;悠悠寒暑等闲过,梦未醒时天又明。出家修行,能有这个去处,也就不错了。”
“仁兄确是太清苦了。似这等神仙,小弟委实做不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何况神仙呼!”蓟子训抬头望了一下天色,话锋一转道,“时间不早了,你还要回山,不扯这些闲话了。我此番重回鸡峰山,一是觉着张道岭要闹大动静,特来相机阻止;再就是受楼玄楼大人所托,保你周全。”
许靖道略一沉思,转而说道:“感谢仁兄和楼大人厚爱。不过,我觉得在这里过得也还不错。”蓟子训道:“贤弟此言差矣。有道是‘长安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你被表象迷惑,不知就里。别看鸡峰山现在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说其为龙潭虎穴,实不为过。”许靖道:“有那么严重吗?”蓟子训道:“你回去后只要留心观察,自能看出端倪。”许靖道:“以后我会留意的。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蓟子训叹口气道:“唉,毕竟我与张道岭乃一脉相承,实不想兵戎相向,斗个你死我活,倘若能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是为上策。实话对你说吧,我装扮樵夫,只为获取他那份人事组织名单,以此为把柄,要挟他不要贸然行事。如若成功,便能挽救数万苍生性命,即是天大功德一件。”许靖道:“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吗?”蓟子训沉吟道:“张道岭于你有活命之恩,你最好不要参合进来。只宜隐暗藏晦,明哲保身,凡事小心为上,免得祸起萧墙,殃及池鱼。我有两件物事,你小心带在身上,危机之时,自有用处。”
蓟子训站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道:“这里面有三支信香,遇到危难时将其点燃,黑狐嗅觉最灵,自会告知我。百里之内使用‘借地加步法’,香未燃尽自会赶到。另一个是‘袖撒纸虎’的用物及咒语,我已施过法术,你回去如法修炼,遇到危险能保无虞。切记,切记。”
许靖起身,千恩万谢地将锦囊接过收好。蓟子训喝声“归位。”那些石桌、石凳、杯盘碗盏尽皆消失不见,地上绿草如茵,未见践踏覆盖之痕迹,无有餐汤剩水之影踪。又朝卧在古松树下的黑狐招手道:“别耍懒了,跟我走吧。委屈你再给老夫做几天伴当,天空地旷,一个人委实孤寂得很。再说,闲暇时度化精灵,亦是功德一件。”那黑狐虽未成精,不能变化,但懂得人言,听的蓟子训呼叫,自是万分欢喜,老远地便摇头摆尾,屁颠屁颠跑近前来,龇牙咧嘴,抓耳挠腮,耸肩塌背……及尽所能,妆出十二分谄媚相,着实好生可爱。看的许靖忍俊不禁,掩口长笑。蓟子训抬手赏其一个暴栗,叱道:“别闹了,头前带路,还不快走。”那黑狐倒也听话,摇头跟许靖打个招呼,径自朝柴担走去。蓟子训这才笑道:“扁毛畜生不晓事,让兄弟看笑话了。”许靖打趣道:“一对精怪,倒也有趣。”蓟子训哈哈大笑,拱手说声“就此别过。”许靖还礼回声“后会有期。”二人匆匆分手,各奔东西。俄顷,山林中又飘出一阵歌声:
二世赵高乱朝纲,
草莽英雄起四方。
前人田地后人收,
你争我夺皆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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