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宫的厨房内,一身油污的道士双臂挥成浑圆,如环无端,却将山药、胡萝卜悬空推进入笼蒸。稍后道士两掌一翻,蒸笼盖子应势而起,锅内蒸汽呼呼升腾,却是凝成一个气流,如斧削般倒向笊子。道士一拍灶面,山药和胡萝卜如刀切般从中间一劈两半,截成半寸厚的半圆块。道士颇为满意,将所有食材一一取出,摆放盘中。
“你这老不朽的,做个饭也要这般故弄玄虚!”
道士拿起一块发糕掷出窗外,被一个白胖老头一把接住。
老头儿正是修文大江。
修文大江把发糕塞到嘴里两口吞下,却趿拉着鞋疾走而去,一边还丢下句话:“有人来找你了!我先行一步,省得麻烦!”
明月将马车从后院赶至太清宫厨房安顿好,龙晏撩帘出来,就见贝二爷已经将二三十桶香油搬到厨房外,正在躬身敲门。
道士极不耐烦地喝到:“敲什么敲!不是还没到饭点吗?饿死鬼托生的?!”说着,两三个大步走过来,哗啦一下把门拉开。
龙晏见他一身油腻,道袍上还打着几个补丁,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胡子上还挂着一些面粉。
如此暴躁邋遢之人,居然是神医?
龙晏心虚地上前,拱手问道:“敢问可是云开道长?”
道士定神一看,两个半大孩子加一个半老的老头,又一看,地上放着一堆的香油桶,心道是到庙里来送供养的富家子,颇不耐烦地道:“搬进来,赶紧走。”
龙晏一把拉住他,“道长,我们是来求医的!一刻不敢耽搁。”
道士横了他一眼,“腾不出人手!”
明月将乎跳了起来,“医者仁心,您还是道门中人,怎能见死不救?!”
“你也知道他已经垂垂濒死啦?送过来这不是害我嘛?”道士弹弹袖口,就要进屋。
龙晏自拉住袖口不动。
道士挣了挣,龙晏不松手;道士诧异,又挣了挣,龙晏还是不松手。
道士默默运气,待要发作,看到龙晏眉眼,微一弓身,反手握住龙晏脉搏。稍一沉吟,反问道:“你咋不给他治呢?”
龙晏大奇:“您知道我也行医?”
道士冷笑:“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做渡人舟?那我早成了枯油灯了。都是修栽接续,我治得,你却治不得?这般只顾自私之人,难道我还见得少了?”
龙晏冤枉:“可我是真不知道这该如何施治啊!”
道士眼光逐一向众人望去,说道:“都说修道的人最自私,两腿一盘,双眼一闭,自己还要修真保元,那管什么善事功德?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样摆不正?”
“莫非,云开道长是怕治不好,损了名声?”章无象与之前引路的道士一同走来。
云开一看同来的道士,甩了甩手,一语不发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声音:“要我医治,那也行。阿勋来蒸十五天馒头。”
与章无象同来的道士兀自一笑,“这有何难?你不要食言就行。”
“难为云兄了!”章无象拱手道。
“呈祯言重了。若非章相当年帮家父找回金鱼袋,云勋早已一身修为散尽,又哪能在这洞天福地修行这些年?”云勋道长扶住章无象,又道:“说起来,家父脾气暴躁,言语刻薄,还多亏了章相一激,才能安心在这太清宫的厨房里隐名埋姓,不然,不知又要遭遇多少祸端。”
贝二爷恍然大悟,这个老道原来就是当年被太医局算计了宝贝的那个江湖郎中,怪不得这云勋对章无象如殷勤。
室内一方几,一卷经书。一个软榻上躺着个吊着一口气的半截人。
这个屋子就在厨房的背后,几乎可以说是一间密室。
云开焚香沐浴,身着崭新道袍,神情庄严肃穆,在三清殿上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为什么要这般繁文缛节?这老道行事实在是……”明月看云开慢悠悠地,连看都尚未看看病人,不由颇多怨怼。
“传闻这金鱼袋需施治的人以真气驱动,治疗的时间越长,施治的人便要消耗更多的真元真气,彼长此消。”章无象道
龙晏道:“怪不得这道长那么抗拒,却原来有此掸持交接的原理。”
明月十分愧疚,对云勋道士深深一揖到地:“道长他日有用的到我云家班之日,明月定当赴汤蹈火不辞。”
云勋道:“当年我父子逃离京城,还多亏云班主襄助。这金鱼袋能够保存在我父手中,今天又用在小云爷身上,说起来都是缘分。”
云开择时纳吉,傍晚时分请出金鱼袋,把云干置于其内开始运功。
贝二爷站在室外护法。
龙晏与明月心怀感念,自去厨房帮着云勋提水扫买。
三人小心翼翼,轻易不敢发出响声,唯恐打扰了云开运功行气。
夜半,沈驰音从树梢上飘降下来,几步跑到已经睡着的明月身旁,“醒醒,醒醒!”
龙晏在睡意朦胧中,听她与明月附耳交接几句,两人一起潜出门去。
龙晏不免奇怪。哪料还没刚坐起身,只听得院中沈驰音惊呼一声:“啊哟”,接着嗤的一声响,似是衣衫破裂了。
龙晏赶紧奔到窗口,只只看到墙上有人急窜,顷刻间人影不见。
他赶忙奔出屋去,拐到云开施治的密室,不见贝二爷身影。
屋内,云开一身大汗,半倒在软榻边上。
短短一天未见,龙晏却发现他已经容色憔悴,似是这个治疗颇多煎熬,心中不忍。当下将他扶正,重新掌灯。
明干被装在一个极薄的、半透明的皮质袋子中,那袋子中鼓满了温热的真气,自行流转成为一个鱼图。
看那明干,脸上似已有了血色。
龙晏心中大呼神奇。明干身带创伤,在极寒湿之地躺了十年,体内五行之气难以归宗,是以渐渐命若游丝。因为已经无意识了,不能以药食将养,所以龙晏没有信心,只束手无策。
“果然是不凡的宝贝。”龙晏想着,手就要覆上金鱼袋的表面摸一摸。
“住手!”云开大喝。
龙晏只见随着他一用力,鱼图的纹路竟然险些紊乱,吓得赶紧退出房区,带上屋门,想了一想,自动自发地坐在门口代贝二爷护法。
黑衣人正要从岩石上跳入海中,被沈驰音长索拦住。两人你来我往,二十余招。一个间隙,黑衣人抓住沈驰音的长发,竟然想要置之死地,一掌打向她的百会穴。
明月健步如飞,抢上峰去,想要插手相助,但沈驰音为防黑衣人走脱,已经竭力将长索舞成急速旋转的球,不敢稍微卸力。明月哪里进得了身?
很快,沈驰音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形势极为危急。
只看一道剑光闪过。藏蓝身影旋风般跃上绳球,在急速舞动的长索间隙,一剑直导黑衣人命门。
黑衣人暗叫:“不好!”发出的一掌生生中间收力,回护后背。却见藏蓝身影并不罢休,一把利剑在长索之间挥动的虎虎生风,招数层出不穷,内衣人一时眼花撩乱,不敢进招。
沈驰音定睛一看,藏蓝身影却是卖包子的人。当下心中大定,收住长索。明月和沈驰音同时纵起,各执住黑衣人一臂,藏蓝身影飞快旋转剑花,一剑刺入其人中腹。
又一黑衣人自岩石下抛掷一柄短刃,眼见就要将前一人毙命。藏蓝身影提剑上挥,同时拉起伤者翻越而下,在暗夜中失去影踪。
黑衣人见灭口不及,急跃退开,提步而奔。
明、沈二人奋起直追。
屋顶疾行的三人落于地上。沈驰音见明月抱住黑衣人,压制得他不能动弹,心中大是得意。
修文大江手里提着一个鸡腿,一个酒壶,正吃喝带劲。藏蓝身影按剑站在一旁,另一个黑衣人和白发的瞎子倒在他的脚下。
明月一把扯下黑衣人遮掩,竟然也是一个道士。
“是太医局的人吧?”修文大江在衣襟上抹了抹手,“随意潜伏,这也太不把太清宫当回事儿了。”
修文大江看看昏在地上的白发瞎子,又看了看黑衣的道士,道:“他是为了那半截的明干,你又是为了啥?金鱼袋?太医局这么多年了,咋还是这样没出息,不堪一击也就罢了,还净惦记别人的宝贝。”
两个黑衣道人横竖就是不开口说话。
沈驰音眼珠子一转,走到修文大江身边附耳低语。
修文大江哈哈一笑,“丫头多数时候不靠谱,这回的主意倒是不歪。有多大胜算?”
“虽然兵行险着,但或许一击可中。”沈驰音得意地抚了抚发梢。
“李隐芝啊,押着这俩假道士去一趟京城,就跟那院使说金鱼袋已落入云泽盟手中,如要借用,须得让院使亲自会会这章七爷。”
藏蓝身影即卖包子的李隐芝。闻言抬手领命,却一语不发拎起黑衣人就走。
修文大江又道:“中途可别让这俩道士借机溜了。”
李隐芝微微一笑,运起内劲,挥剑把两个黑衣人点了穴道。黑衣人只觉全身一陈剧痛,已如泥塑般动也不动。
沈驰音手起刀落,将数枚药丸埋入两人体内,“这可是我家祖传的毒药,三十日内,找我解毒,要是到时候找不到我,或者中途出什么幺蛾子,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两人闻言大吃一惊,急忙运气想要逼出药丸。不料那李隐芝用了什么手段,两人稍一行气,血流就如疯马般冲击头顶,眩晕难耐。两人急忙敛气,心知此行只能乖乖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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