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皇帝脸上显出那样的空洞与痛楚，眼里竟然有薄软的泪光。那人居然会颤抖着说道：“他愿为我而死，我却竟不敢。”
有滚烫的热泪，簌簌落在他的发间，流到他的脸颊上。他第一次发觉，眼前人不是万众仰慕高不可攀的神明，也不是日月光华宏于一身的天子，原来不过是一个有软肋和憾恨，会为骨肉至亲伤痛不已，可以被简单杀死的普通人。
东宫道：“父皇宣布的并不止是这个。”
王皇贵妃一点也不意外，说道：“你话说一半就不说了，难道是想要我和你猜哑谜？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早该休息，还和你玩这个？不外乎是他打算在亲政之际，将全权交给你。反正你那个摄政的虚衔领了多时，也是该有一番作为了。”
这话字字惊心，换了任何一个太子的母亲，恐怕都会陷入狂喜与惶恐的境地。但被王皇贵妃这么轻描淡写一说，好似梦中呓语，不过几句糊涂话罢了。
“皇兄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贺喜。”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东宫却连头也没有回。
东宫妃与王皇贵妃神情淡然，秦王一脸嫌弃，赢兰喊出声来：“皇叔！”
端王笑吟吟地走上前，拱手拜道：“皇贵妃。”
王皇贵妃眼皮子都没抬，说道：“我困了。”
端王笑意一僵。
王皇贵妃甚至连东宫都没有理睬，就这么径自回去了。
端王凝望她纤细的背影，啧啧道：“皇贵妃的脾性真是一年比一年大了。”
东宫居然没有为母亲辩驳，说道：“穆婕妤又不在，皇弟难道真的是为了来恭喜孤的？”
端王道：“母妃不在，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了？我看看我美丽动人的皇嫂也好啊。”
东宫妃面上一红，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愤怒，说道：“殿下请自重。”她略一踌躇，对东宫道，“殿下，妾有事想告知母妃，且先行一步了。”
东宫道：“你去罢。”
东宫妃向他娉婷行礼，便告退了。
端王无奈道：“原来皇嫂的脾性也不小啊，夸一夸都不行，真是难弄。皇兄你夹在这两个女人之间，会不会想要疯掉？”
赢兰大怒，正想要对着端王使出自己苦练多时的佛山无影脚，却听得东宫一声笑语，竟全然不以为忤。她不禁抬头看去，望见他极美好的侧脸，黑而深的眼睛。
东宫道：“我早就疯了。”
端王轻声道：“对，你早就疯了。”
这个夜晚并不寒冷，赢兰却忽觉彻骨凉意，忍不住悄然后退了一步。
她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离端王的视线，他笑道：“对了，还有这第三个……”
端王故意拖长了声音，摇了摇头，说道：“皇兄，你对身边女人的品味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赢兰能忍，不意味着秦王能再忍下去。他毫不客气道：“你若是来这里废话的，不如趁早去荣宁宫安慰一下你亲娘。万一她遭受不住这打击，就此呜呼了，你这做儿子的可不孝大了。”
端王眯了眯眼睛。
赢兰被秦王言语中恶毒而露骨的意味惊呆了。
她确实不大喜欢穆婕妤，可也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咒她归西……
端王轻笑了一声，说道：“皇兄，你身后那条哈巴狗，好像长大了不少，也学会叫唤了。”
端王这话当然同样也很恶毒露骨，可是赢兰想了一想，觉得有点不对。
端王和秦王是亲兄弟。
端王说秦王是哈巴狗。
那么，端王岂不也是……
慢着，秦王和燕王也是兄弟，她自己是燕王的女儿，那她岂不就成了狗崽子？
端王这种自伤一千，杀敌一千的法子令赢兰无事也中枪，十分骇然。
连她都能想到这一点，更罔论秦王了。他傲然道：“我就算是狗，也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一条狗。凭你这货色的血统，连给我舔屎都不配。”
赢兰捂住了耳朵。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端王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岁数的弟弟并不生气，只叹气道：“皇兄，他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耳熟。
赢兰仔细回想，好像王皇贵妃也这么说过。
看来秦王之难搞，确实是个广泛问题。
无论是端王还是王皇贵妃，起码在这一点上，都是统一战线的。
赢兰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关窍。
不管是王皇贵妃还是端王，都对秦王并无多少善意。
除了东宫。
只除了东宫。
东宫道：“是我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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