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远方一骑遥遥疾驰而来,骑手是个眉目朗然的俊逸少年,身姿挺秀如玉树,五官仍有着几分稚气,气度却沉稳若磐石。若非他一身沾血衣物显示身份,李华昂几乎会以为这个哪个皇子白龙鱼服。
那少年行进至他们面前,跳下马来,恭敬跪拜道:“微臣诸良,参见宁王,李将军。”
李华昂微微眯了眯眼睛。之前王博尧的话犹在耳边游荡。
宁王并未让诸良平身,只道:“抬起头来。”
诸良扬起面孔,他眉清目秀,声音亦清朗如泉水渐渐。若说他是个文弱书生,还有七八分像,但和王博尧口里那个心性凉薄、手段毒辣的校尉仿若二人。
但那一双幽蓝眸子,仿若寒星般熠熠生辉——直教李华昂在心内唏嘘,这哪里是寻常人等能生得出的眼睛!
这样的凉薄心性,狠辣手段,除了一身可在御前护卫的高绝武功,实在不似诸宸子孙。纵是李华昂心思百转,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以宁王身份,为何会单独召见这个小小校尉。
但他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活了那么多年,别的没有,察言观色绝对是一等一。李华昂知道这不是自己能知道的事情,便向宁王行礼告退,加鞭追随圣驾。
诸良跪在地上,并未起身。
宁王的声音从他上方落下:“你想必也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很想见你。”
诸良随逐渐靠近的马蹄声看去,一个身姿娇小的骑手驾着一匹红梅马,被几人簇拥而来。
那是个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曾经的熟悉,现在也有了几分陌生。
之前门楼处那惊鸿一瞥,仿佛幻觉一般。
她自幼便粉雕玉琢,无比可爱,他从来不怀疑她日后会长成如何娇美无匹的艳姝。
但她却比他想象得更美。
少女远远而来,白皙的脸孔浮起几分红晕,仿若朝霞映雪,双眸似清泉里汪着的两枚黑珍珠,盈盈动人。因为骑马,虽未及笄,但后脑也盘了一个简单发髻,贯了一根金簪,在阳光映照下,几乎与之同色。那样黑浓的长发里也仿佛夹了一线一线的光,有什么璀璨飞溅而出,炫目得人几乎不能直视。
诸良眯了眯眼睛,几乎骇笑。
他仿佛要被那一道光刺伤了。
之前隔着万人的遥遥一瞥,对赢兰而言远远不足够。
她曾经是那么讨厌骑马的人,可是今日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积极。
终于见到。
赢兰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少年,不,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被族兄们拳打脚踢,还一声疼也不敢喊出来的病弱少年。她看得仔细,他不仅长高了,也变黑了。
本来他的肤色是比她还要雪白几分的。
也许旁人体察不出来,她却可以一一想象,那原本少年的清秀是怎样化为青年的俊朗。更为狭长幽深的蓝眸,越发挺拔高挑的身躯……
赢兰眸光热切,只是强自忍耐,低低说了一声:“叔。”
宁王对她回眸一笑,说道:“见到了,满意吗?”
赢兰闹了个大红脸,道:“不,我不是……”见诸良还跪着,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升起了几分难过。
诸良垂下头,道:“末将参见沉玉郡主。”
赢兰那三分难过,顿时化作了十分。
他们之间变得如此生分。
真的已经不可追了?
宁王道:“你们都留在这里。”
赢兰微怔:“叔?”看到诸良跪在前方,心内焦急,正想喊平身,可见宁王神情郑重,又不敢言语,只好轻声道,“好。”
宁王催马前行,说道:“诸良,你跟上。”
诸良毫不犹疑,待宁王策马而过,立即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赢兰看着他英挺的背影,忍不住轻唤了一声:“阿良。”
极微小的一声,转瞬便被风烟淹没。
她甚至并不祈求诸良听见。
可他还是听见了。
然后,回头。
微蓝的眸子弯起来,仿佛泛了水光,凝露如洗。
他只是微微一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阿姒。
断霞散彩,残阳倒影——这一天一地,都在她眼前倏然化去,唯有他的回眸,才是真切的,才是动容的。
赢兰心中忽然泛起一丝甜蜜,那甜里却含着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苦涩更多,还是幸福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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