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母亲背回家,把她放在炕上,她头上流出的血都凝固在头发上,浑身上下呱呱湿,脸色苍白,双手和两个胳膊上磨出的水泡破裂,血肉模糊。尽管父亲在她的耳边呼唤她,她仍然没有一点的感觉。宋玉珠、黄英、马淑兰、阿古手捂着嘴巴,把哭声留在心里,泪流满面。
父亲给母亲脱掉湿漉漉的衣服,把身子擦干净,给她换上一身新衣服,宋玉珠她们看到母亲换上新衣服,像入殓前的人一样,她们的脸上掠过悲哀和心酸,禁不住哭出声来。
许场长和分场的赤脚医生文大头走进屋里。
“黄英!宋玉珠!马淑兰、阿古,你们都站在一边去!”
文大头给母亲头上的伤敷了药,并用白纱布把头部缠住,他说:
“姚工长,岫蓉真是万幸,她的头稍微偏一点,撞到太阳穴上,马上就会没命的。”
许场长和文大头转身要离开。
“文大夫,你给岫蓉号号脉,她怀孕了。”
“岫蓉怀孕?……”
文大头晃着肥胖的大脑袋,惊异地问。
“姚工长,岫蓉怀孕,你还让她出去干活?岫蓉在暴风雨里折腾五个多小时,体格再好的女人都会流产的!”
宋玉珠她们和父亲又流出眼泪。他把住母亲的脉博号了一会儿说:
“不对呀!我行医三十年了,从来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不可能……绝对的不可能……”
他自言自语地说。
“老文!你再仔细地号号脉,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许场长急得在地上蹭鞋。
“真是奇迹呀!真是奇迹呀!……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文大头站起来,父亲他们都紧张地盯住他的脸。
“文大头!你快点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场长焦急地说。
“姚工长,恭喜你!岫蓉她没有流产!”
他们紧张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文大头,你倒先说岫蓉没有流产,让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紧张得我出了一身汗,我真想把你的大头割下来,当球踢!”
许场长说的大家都笑了,屋里顿时弥漫着快乐和恬静的气息。
“姚工长,岫蓉劳累过度,不要给她吃饭和喂水,让她睡觉;她什么时候醒来,你再让她吃饭、喝水。”
文大头和许场长走到走廊里还说:
“许场长,我服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坚强的女人;她是钢铁打造出来的。”
父亲给母亲盖上绿色的毛毯,守候在母亲的身边。于洪德、张宏武、吴邪轻轻地走进屋里,悄声说:
“姚工长,饭做好了,你快吃点饭。”
“英子,你们都吃饭去吧!我吃不下,我在这里守护岫蓉。”
吴邪看到父亲不去吃饭,给端来一碗炖鱼,一碗旱獭肉和发糕,放在桌上说:
“姚工长,饭放在桌上,你吃饭吧。”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凝视她熟睡的脸庞,没有下炕喝一口水,吃一口饭。
窗外的细雨飘着,瑟瑟的秋风吹得窗下的蒿草发出凄凉的响声,星星在云彩里偶尔露出脸庞,冰冷地遥望大地,父亲感到了一阵寒冷;他握紧母亲的手,母亲手心里传来的温暖传遍他的全身,这温暖像父亲的生命线一样维系他的生命,假如母亲的手变凉,他会失去温暖、失去生命;他把他全部的爱、全部的精力、全部心血,以致于把他的生命都倾注在母亲的身上,如果母亲离世,他会悬梁自尽,追随母亲走进天堂;父亲一遍遍地擦着她的脸,尽管母亲的脸上没有汗水,他像一部机器一样永不停歇地给母亲擦脸。
宋玉珠、马淑兰、黄英、阿古吃完饭回来了,看到饭桌上的饭没有动。
“姚工长,你两顿饭没吃了;你去吃饭!我们看着岫蓉。”
阿古拉着父亲的胳膊说。父亲仍然纹丝不动。
“阿古,我吃不下,你别管我了。”
许场长和文大头走进屋里,文大头为母亲号号脉说:
“没有问题,岫蓉就是太累了,她好好地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
“许场长,姚工长到现在都没吃一口饭。”
黄英指着饭桌上的饭说。
“小姚,你快去吃饭吧!不吃饭怎么行呢?”
许场长去拉父亲的手,父亲把他的手推掉,仍然纹丝不动的坐在炕上。
“黄英!今晚你们四个人守护岫蓉,让小姚今晚好好睡觉。”
“姚工长,你到我家睡觉去吧!这里有我们。”
父亲像没有听到一样,仍然纹丝不动的坐着。
“小姚,你怎么不听劝呢!她们四个照顾岫蓉比你周到;你快去睡觉吧!”
“姚工长,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俺一个人守护岫蓉。”
马淑兰恳切地说
“小姚呀!你倔得像头驴。黄英,咱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早早来。”
许场长说完,和他们都走了,屋里异常安静,母亲微弱的呼吸声像蚊子飞过的声音,在屋里轻轻地飘起,那是父亲夜晚的精神支柱,只要父亲能听到这细微的呼吸声,——也只有这细微的呼唤声能够给父亲带来安慰,不致于摧毁他的生命。
宋玉珠、黄英、马淑兰、阿古轻轻地走进屋里。
“姚工长,现在都零晨一点了,我们都睡了一觉,你赶紧去睡会吧!”
“淑兰!我不困,你去给马蹄灯加满油,你们都睡觉去吧!”
马淑兰到外屋地给马蹄灯加满油,她们都都悄悄地走了。父亲似乎被母亲手心里的温暖和细微的呼吸声夺去了睡神,他毫无困倦地守护在母亲的身边,忘记了饥渴、忘记了疲倦、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她的脑海里、思想里、心灵里只有母亲——躺在炕上睡觉的母亲。
宋玉珠、黄英、马淑兰、阿古端着水和早饭进屋;她们把暖瓶和饭放在桌子上。
“姚工长,快下地!活动活动!把早饭吃了。”
宋玉珠看到父亲没有下炕的感觉,她和黄英两人一起拉着父亲的手,父亲被她俩拉得屁股离开炕;阿古以为父亲下炕吃饭,把父亲的鞋放在炕边;父亲使劲把两个胳膊抽出来,又坐在炕上。
“姚工长,你再不吃饭喝水,你就会渴死饿死了!”
“谁渴死饿死了?”
许场长和文大头拉开门问道。
“不用说,又是小姚!这个倔驴!我真拿他没办法?他一宿没有睡觉?“
宋玉珠她们都点点头。
“我算服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两个倔驴成一家人了,都是老天给你俩安排的姻缘。小姚,你有种你一个月别吃饭,反正阿古把饭都给你送来了,你饿死怨不得我们!
“文大头,你再把把岫蓉的脉。”
“许场长,就是太累了!再睡会儿就会醒来。”
“岫蓉呀,你快快醒来呀?……”
黄英抚摸母亲的头发,耳语般的音调。
“文大头,咱俩走,我就不愿意看到老娘们婆婆妈妈!让人心烦!”
黄英朝着许场长的后背狠狠地瞪了几眼。
母亲的手在父亲的手里微微地抖动,父亲惊喜地说:
“岫蓉的手动了,她快醒了!”
黄英她们一下子就围住母亲,她们的手都抚摸她的手。
“真的呀!岫蓉的手动了!她快醒了。”
“岫蓉姐,岫蓉姐,……”
“岫蓉,岫蓉,……”
母亲听到了她们的呼唤声,好像是从遥远的世界里传来、好像是她沉醒了一个世纪。我掉落在山洞里,在山洞里憋得我喘不过气来,头晕得厉害,晕死我了?我怎么掉进了山洞里呢?我要出去!我要见姚侗,我要见我的姐妹们!啊!是姚侗的声音,他在山洞的外面等着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母亲猛地使出全身力气,跳出山洞。她大喊着,“我跳出山洞!我跳出山洞,姚侗,你在哪里呢?……”
父亲惊喜地喊道:
“岫蓉!岫蓉!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母亲眼开眼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父亲,看到了抹着眼泪的黄英、宋玉珠、马淑兰、阿古。父亲跳下炕沿,倒了一碗水,用小勺一勺勺地给母亲喂水;她好像是渴得一个月没有喝过水似的,喝了一碗又一碗,把一暖瓶的水都喝光了。
宋玉珠从家里端来了小米粥和鸡蛋。母亲实在饿极了,她坐起来,端着碗一口气喝完小米粥,把阿古剥完皮的鸡蛋整个塞进嘴里,一个鸡蛋没有咽到肚里,她又把一个鸡蛋塞进嘴里。
许场长和文大头听说母亲醒来了,都跑到母亲家。
“姚工长,岫蓉吃了几个鸡蛋?”
父亲伸出五个手指头。
“玉珠,不能再让岫蓉吃了,再吃会积食的。”
母亲张开手,还想吃鸡蛋,阿古把鸡蛋拿到外屋。
“岫蓉,休息一下,中午饭再吃。”
“吴邪呢?”
吴邪、张宏武、于洪德在外屋地站着,他听到许场长找他,挤进里屋。
“许场长,我在这里。”
“吴邪呀,岫蓉没事了,咱们庆祝庆祝,你和大包去分场的羊群抓只羊,中午吃。”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好多了,能自己走着去阿古家吃饭。两桌丰盛的午餐,外加许场长拿来的喜凤酒,更是给酒晏增添了隆重的气氛。许场长给母亲倒了一碗。
“岫蓉啊!你的头受的是外伤,身体着凉,九死一生;你把分场的大船保住了,给分场立了大功,我代表分场敬你一杯酒。”
许场长说的母亲感动得眼睛里洇满泪水,两桌的人共同鼓起掌,掌声经久不息。
“岫蓉遭那么大的难,没有流产,这才是最大的财富。”
文大头说得黄英她们都激动起来。
“姐妺们,咱们都举起杯敬文大夫一杯酒。”
“我和宏武也敬文大夫一杯酒。”
吴邪和张宏武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干。
“张大包!谁带你了?你看许场长带来的是喜风酒,你个没出息的!你找理由多喝酒。看你个没出息劲!”
“英子,我没有出息!我再喝口酒。”
吴邪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敬文大头的酒只有黄英剩了半碗。
“黄英,你提议的酒,你为什么不干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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