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淑兰回到家,外衣不脱,坐在马蹄灯前,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习惯了夜晚拉上窗帘,今晚她却一反常态,望着没拉窗帘的夜空,眼睛里闪烁出期待和寻找的光芒,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这颗我早已祈盼的星辰出现了,它就在我的身边;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
办呢?”
她走到桌前化妆,把嘴唇涂得红红的,在镜子前左右照着。
“兰子,恁晚上化什么妆呢?快把窗帘拉上,睡觉吧!”
躺在被窝里的曹老大催她。马淑兰似乎没有听到,仍然描眉。曹老大下炕拉上窗帘,赶紧钻进被窝里;他冷得发抖。
“奶奶,东北的天气冷得让俺受不了!兰子,恁看完《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睡不着觉了?”
他说梁山伯的“伯”字,念出的是“杯”字。
“俺是睡不着觉,祝英台跳进梁山伯的墓里;俺为他俩悲伤,心里难受,睡不着觉。”
“兰子,恁重感情;恁再重感情,也得睡觉。”
“俺睡不着觉,俺出去走走。”
曹老大起身说:
“恁一个人害怕,俺陪恁去。”
曹老大起身穿衣服。马淑兰紧张地说:
“恁睡吧,俺在门口走走。”
她的心怦怦跳,她慌忙走出家门,手捂住心口。母亲回到家里睡不觉,她担心马淑兰去找苏里,担心她的家庭破裂。母亲听到了马淑兰家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她的心格登一下,意识到马淑兰去找苏里。母亲赶紧穿上衣服,走出家门,看到马淑兰正在往分场的大院里走去。马淑兰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母亲正快步向她走来。
“岫蓉,恁咋来了?”
马淑兰惊异地问。
“俺听到恁家的门响了。”
母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脸说;她欲言又止。
“岫蓉姐,俺知道你想说什么。”
“淑兰,回家吧。”
马淑兰的肩胛陡地颤抖了一下。她转身,跟着母亲向家走去;她忽然停住脚步,眼睛里掠过一丝的痴情和渴望的爱情。
“岫蓉姐,恁先回去吧!俺去看看苏里。”
她说完,又向分场大院里走去。母亲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列宁服在微风中抖动,她拽了拽被风吹起的衣襟,站立在办公室前,凝望着办公室招待所里桔黄色的灯光。她像一个痴情的少女一样站在白雪里,在玻璃窗前看到苏里的身影,她的身体倏地抖动一下,全身被浪漫的爱情激荡了起来,忘情地高喊,“苏里!苏里!……”但苏里拉上窗帘,白色的窗帘遮住了整个房间。马淑兰的皮鞋踩得地上的雪“咯吱咯吱”响,她走向办公室的门,脚迈上台阶,母亲拉住她的胳膊,她回过头来,已经是满脸泪痕。
“淑兰,回去吧!曹老大在家里等恁,回去晚了;他会出来找恁的。”
母亲挽着她的胳膊,向家走去。
“俺只想见见苏里,只想见见他。”
马淑兰一步三回头的和母亲回到家里。
母亲和父亲刚吃过早饭,黄英风风火火地跑进母亲家。
“岫蓉!岫蓉!苏……”
她看到父亲穿上衣服,从里屋走出来,马上住嘴,又换了一种语气。
“姚工长,你上班呀?”
她看到父亲走出家门,憋在心里的话像黄河一样决口。
“岫蓉!昨天的放映员怎么会是苏里?我的妈呀!怎么会是苏里?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放映员会是苏里!”
黄英在外屋地走来走去,她的头发随着她铿锵的话语声,宛如春风中飞翔的鸟儿的羽毛一样飘动。母亲收拾饭桌上的碗筷,在盆里刷洗。
“岫蓉!岫蓉!你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母亲把刷洗完的碗筷放在厨柜里,给她倒了杯茶水。她坐在凳子上,倏地又站起来,她心里像是燃烧着火焰似的,一会儿都不能安静下来。
“岫蓉!淑兰认出了苏里,你看她回家时的样子,简直笑死我了;她的魂被苏里勾走了。”
母亲只是默默地听着。
“岫蓉!苏里到咱们分场来了,咱们请他吃顿饭吧;你说是不是?”
母亲沉默着。
“岫蓉!你今天哑巴了?你说句话呀?”
“英子,恁让俺说啥呢?”
“苏里来了,咱们请他吃顿饭,让淑兰和苏里见上一面。你看淑兰昨天晚上丢魂的样子,她可别得了相思病、得了忧郁症!”
“英子,她会得病的。”
“咱们不见苏里?”
“英子,她见了苏里,她俩黏在一起,曹老大咋办呢?咱们看着他俩离婚?”
黄英听到“离婚”两个字,她激情澎湃的样子仿佛上了一层霜,骤然间降落到冰点。黄英沉默了。
屋门开了,露出马淑兰像霜打的茄子的脸,她走到圆桌前坐下;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好像是一夜无眠。
“岫蓉、英子,俺就是想见见他,没有别的意思;俺放不下他……”
马淑兰哽咽地说。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黄英看到马淑兰悲痛欲绝的眼神,她忽然说道:
“我找苏里去!”
她拔腿就跑出家门,一路小跑,来到了分场的办公室;她走进办公室,走到招待所门口,房门紧紧地关闭;她抬起手想敲门,走廊里传来许场长的声音。
“黄英,大清早的,你干什么来了?还想再看一遍《梁山伯与祝英台》?”
黄英怔怔地站在门前,不知道说什么。
“黄英,你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看迷了?放映员吃过早饭去五号分场啦。”
“去五号分场”,许场长的话响在她的耳边;“去五号分场”——苏里走了。她的脑海里全是苏里走的画面,她在这些画面里走出办公室。许场长最后说了一句话她记不起来了,只是模糊的记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像看着一个疯女人。她走进母亲家,马淑兰陡地站起来,两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问。
“苏里,苏里——,他一会儿来呀?”
黄英看着她望眼欲穿的眼神,她推掉她的两手,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说:
“淑兰,对不起!对不起!苏里他走了,他……”
母亲用制止的目光让黄英不要说出他到五号分场去。黄英像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向马淑兰赎罪。母亲冷静地看着她俩。马淑兰在黄英的怀抱里嘤嘤的哭泣,她俩像一对失恋的人一样搂抱在一起。马淑兰抹着眼泪向屋门走去,母亲一把拉住她的手说:
“淑兰,恁要冷静,恁有家庭,恁有曹老大;恁洗把脸,清醒清醒,别让外人看出来。”
分场给家属们陆续送煤,许场长安排先给母亲家和马淑兰家送煤,因为她们两家从山东老家刚来到东北,对于东北寒冷的天气不适应。尽管母亲和父亲每天用牛粪取暖,冻得脸庞通红,两手发抖,分场送来的第一车煤让给了马淑兰家。曹老大上班了,母亲、黄英、宋玉珠、阿古帮助马淑兰家往煤棚子里收煤。马淑兰只是忧郁地站一边看,脸上的表情冷漠,看不到她妩媚的笑容,两根大辫子篷篷松松地在后背上耷拉着,身上的衣服是她从农村出来时穿的衣服,宛如一个懒散的村妇站立在村头。
“岫蓉,淑兰看完《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岫蓉,淑兰走火入魔了,她看到祝英台跳进梁山伯的墓里受到刺激。她整天不说一句话,说出的话就是‘她到哪里去了?’她说的是祝英台吗?祝英台和梁山伯化成了两只蝴蝶飞走了。”
宋玉珠和阿古问母亲。
“玉珠、阿古,淑兰可能被两只蝴蝶迷住心窍,她说的‘它到哪里去了?’就是问蝴蝶飞到哪里去了。”
宋玉珠和阿古听完后,害怕地说:
“太可怕了,咱们以后不要看这样的电影。”
马淑兰向东房头走去, “他到哪里去了?”她说着,遥望远方的白茫茫的草原。“路都被白雪覆盖了,他往哪里去?他还在分场。”她转身向分场走去。
“淑兰!淑兰!你回来,你到哪里去?”
“俺到分场去找他。”
“他俩变成了两只蝴蝶飞走了。”
“他变成了蝴蝶,飞到哪里去了?”
“你找不到它,它飞到天空上去了。”
“阿古,我到天空上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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