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节了,你该上些水果呀?”
“岫蓉,平果之类的水果更贵了,没有几个人买,去年我上了几箱平果都烂了,倒是赔了钱。”
“我现在给你交钱,你能帮我买些糖果和水果吗?”
“我下午去街里上货,明天上午回来,能买到。”
母亲从兜里掏岀来十张十元的钞票递给他。
“贾哥,这是一百块钱,你数数。”
他看到钞票惊呆了,说话都哆嗦了。
“岫蓉,一百块钱够我上半年的货了,你家用不了这些东西。”
“贾哥,我不是给自己家买东西;我是给到家拜年的孩子们买糖果和水果。”
“全分场的孩子都去吃也吃不完哦!”
“贾哥,你把这些钱都买糖果和水果吧,孩子们吃不完,还有大人们。”
母亲说完,转身离开小卖店。
他手里拿着一百块钱愣神,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母亲是为什么。小卖店的门开了又关上,他仍然在愣神。
“老贾!你大白天做梦娶媳妇呢?”
左红和梁春花站在他的面前。
“左红——”
“你手里拿着这么多钱,是想给谁送彩礼?”
“左红,春……花……”
“你看我说对了吧,你嗑巴了吧?你相中了哪里的小寡妇?”
她们看到他窘得脸通红,都哈哈笑起来。
“左红,春花,不是那回事!”
他把钱摔在柜台上,一脸严肃地说:
“这些钱是岫蓉刚才给我的!……”
“岫蓉?她为什么给你钱呢?”
梁春花满脸疑惑,她和左红来了兴致,想探出来一条花边新闻。
“她给我一百块钱,是让我帮她到街里买糖果和水果,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们吃。”
她俩兴奋的目光消失了,倏地变成了惊异的神色。
“岫蓉她疯了吗?拿出一百块钱给孩子们买东西。”
梁春花拿起柜台上的钞票数了数;她数完了之后,自言自语地说:
“还真是一百块钱呢!……”
“春花,一百块钱够咱俩过年买一身好衣服和皮鞋的;多少年来我都舍不得买双皮鞋穿。”
“岫蓉和马淑兰、黄英到街里,她都没舍得买双皮鞋,到现在她穿着自己做的布鞋;她是为什么呢?”
“她就是缺心眼!傻瓜!和姚侗是一路货色——就是白痴!”
“你说对了,她就是个傻瓜!白痴!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要不,他俩对眼了。”
她俩又找到让他俩兴奋的共同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完,开心地笑出来;她俩不买东西了,手挽着手,走出小卖店去宣传刚才捕捉到的笑料,和她俩圈里的妇女们寻求开心的快乐时光。
贾掌柜鄙夷地望着她俩的背影,恶心地吐了一口痰。骂道:
“两个畜牲,一点人性都没有!简直他妈的不是人!”
父亲收网回来,胶鞋上冻上一层厚厚的冰,几乎看不见黑色的颜色,母亲帮他脱胶鞋,发现胶鞋里冻上了冰,套靴和胶鞋冻在一起,她把凳子搬到炉子旁,让他坐在凳子上,融化胶鞋里的冰。脖子和脸上的驼绒套也冻结在脸上,脱不下来。
“姚侗,你的脚、脸、脖子肯定冻伤了。”
父亲脱下手套,粗糙的手掌已经磨出厚厚的茧子;母亲抚摸他手上的茧子周围的纵横交错的裂痕,和裂痕里面的血丝,心疼地说:
“你哪里是工长?出一天网,网上的每一个活你都干个遍;你一个人都比五个渔工干得活多。”
“岫蓉,我是庄稼人,干得活多不会累死的。”
胶鞋和脖套里面的冰都融化了,脸上和脖子里都浸满水,母亲把毛巾围在他的脖子里,冰水湿透了毛巾;她又用另一条毛巾擦干他的脸和脖子,拧干湿毛巾的时候,冰水有如瓢泼大雨一样落在脸盆里。
“姚侗,你的脸和脖子上没有血丝,都冻伤了。”
上次父亲冻伤的情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紧张地脱掉他的胶鞋、套靴和套袜,他的双脚煞白。
“姚侗,你的脚也冻伤了;我去外面盛雪,赶紧给你搓脚。”
阿古的话又响在她的耳边,“冻伤变质了,会截肢的”。她端来雪,一点一点地搓冻伤的地方。
“姚侗,我的手劲大,要是搓疼你;你吭声。”
“能有多疼呢,你放心搓吧!”
母亲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父亲冻伤的脸、脖子和双脚都搓得出现了血色,她放心地坐在凳子上,脸上流出汗水。父亲起身想收拾地上的冰水,母亲慌忙地按住他:
“你的冻伤刚搓好,坐着别动!”
母亲拿着抹布,蹲下身子,把地上的水擦干净,把套靴,套袜和手套都挂在火墙上,然后把锅里的肉和发糕都放在桌子上。
“姚侗,你饿了吗?快点吃饭吧。”
母亲扶着父亲走到圆桌前坐下。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屋里的光线暗淡下去,母亲点亮马蹄灯,看到院子里的树枝已经融入到了夜色里,前趟房的窗户上都亮着桔黄色的灯光。
父亲吃完饭穿上皮鞋,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姚侗,你的冻伤没好利索,你干啥去?”
“分场里没有会写毛笔字的,许场长让我去写春联。”
母亲想要拦住他,而他早已经离开。母亲坐在马蹄灯下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红色的小棉被,外面又起风了,吹的地上的雪花沙沙作响。蓝色的夜空渐渐地消失了,蒙上了铅灰色的阴影,月亮和星星都隐藏起来,窗户上落下了雪花,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放下手里的活,往炉子里填满煤,红色的火焰窜上了炉圈,映红了墙上的角落,屋里热了起来,“老家现在也是三九严寒的冬天,在屋里穿着棉袄,烤着火盆里的火还冻得发抖。我和姚侗给家里寄去的钱,爹给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缝制棉袄棉裤了吗?做新被褥了吗?添置家具了吗?”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又想起老家的贫穷,每天都吃不饱的日子,她一阵心酸,几乎掉下眼泪。她又拿起小棉被开始缝了起来,马蹄灯的灯油耗尽了,她又添满了油,把做好的小棉被叠起来,放入柜子里。她走进里屋,拉开窗帘,看了看铅灰色的夜空。“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姚侗还没有写完春联吗?我在等等他。”她心里想着。她穿着衣服躺在炕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关门声和脚步声。
“姚侗,你回来了?”
母亲提着马蹄灯走到外屋。
“岫蓉,你没睡觉呢?”
“我等你,等着等着你就睡着了;你上炕睡觉吧。”
母亲歉意地说。
“岫蓉,现在是早上四点了。”
“你写春联写了一宿?”
“总算把分场的春联都写完了。”
父亲兴奋地说,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疲倦。母亲生火,给父亲做饭。
“姚侗,你一宿没合眼,在冰上站一天能受得了吗?”
父亲吃完饭。笑哈哈地说:
“岫蓉,别说一宿没合眼,就是三宿没合眼我也没事。”
父亲穿上胶鞋走出家门,他笨重的胶鞋踏得院子里的雪地“咯吱咯吱”响,响声传到了屋里,母亲望着他的羊毛大衣上落满了雪花,像一匹白色的野马一样消失在风雪迷漫的夜色里。
大年三十的上午,贾掌柜从街里买来了糖果和水果,货车停在门口,贾掌柜扛着一袋子糖果在走廊里喊着母亲的名字,他走进屋里把袋子放在地上:
“岫蓉,这一大袋子糖果,够孩子吃的了;糖果都是我从来没有上过的货,都是高级的奶糖和酥糖;别说孩子们没有吃过,他们连见都没有见到过。”
他把母亲说高兴了,他也高兴了起来。
“岫蓉,我买的水果有平果,还有孩子们没有吃过的桔子和香蕉。”
他把六大筐水果搬进屋里。
“岫蓉啊,二号分场的孩子们可过个好年吧。”
他的语气里含满了感恩和敬仰。
父亲收网回来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都穿着母亲做的新衣服放鞭炮,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时断时续。
“岫蓉,老家的年味比这里的浓,三十晚上鞭炮齐鸣,震得耳朵发麻。”
“我也愿意在老家过年,吃得不好,热闹得不行。姚侗,贾掌柜把糖果和水果送来了。”
母亲指着六筐水果和一袋糖果说。
“够孩子们吃的吗?”
“足够了。”
母亲打开袋子盛了一盘糖果,摆放在桌上,又把平果、香蕉、桔子盛满了三盘,摆放在桌子上。父亲看着糖果、香蕉和桔子说:
“哪是香蕉?哪是桔子?我没吃过。”
母亲拿起一个桔子,掰断一个香蕉,塞到他的手里;他只是把桔子和香蕉放在鼻子上闻闻,又重新放入盘子里。
“岫蓉,你也没吃过桔子和香蕉,你吃吧。”
母亲望着桌子上的桔子和香蕉说:
“我和你一样,闻闻味道就行了,明天孩子们来拜年,让他们吃个够,俺看着高兴。”
母亲边说,边把做好的炖肉和发糕摆在桌子上。
“大年三十的,应该吃饺子,咱家没有白面了。”
“岫蓉,炖肉和发糕,比咱在老家吃的好。我今晚喝点酒。”
母亲和父亲吃着炖肉和棒子面的发糕在东北过了第一个除夕。父亲还像往常一样起的早。
“姚侗,今天是初一,你们放假了,还起这么早?”
“你不是说,我还忘了;我习惯了,睡不着觉。”
父亲走到外屋地,开始做饭;等到母亲起来的时候,他把饭做好了,两盘菜摆放在桌子上:一条炖鱼、一盆土豆纯牛肉。
他们吃饭的时候,春山和他的小伙伴们来拜年了。他们进屋都齐声喊着:
“姚婶过年好!姚叔过年好!”
母亲赶紧站起来,给他们每一个人的兜里都塞满了糖果;他们都互相瞅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是糖!你们把糖纸扒掉,吃吧!”
他们听了父亲的话,都把糖纸扒掉、把糖塞进嘴里。
“我吃的糖是奶味!”
“我吃的糖又酥又甜!”
“这是什么糖呀?”
“我没吃过!”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母亲指着白里透红和黄颜色的糖纸说:
“这是奶糖,这是酥糖。”
他又从盘子里拿出桔子和香蕉递给他们。
“姚婶,这是什么呀?”
“春山,是桔子和香蕉,你们吃呀!可好吃呢。”
他们没有扒桔子皮和香蕉皮,就往嘴里塞。
“你们把皮扒了呀。”
母亲拿起桔子和香蕉,把皮扒掉,递给春山。
“姚婶!桔子又酸又甜。”
他又吃了口香蕉。
“姚婶,香蕉又软又甜。”
小伙伴们扒掉桔子皮和香蕉皮,吃了起来,看到孩子们吃的香甜劲,母亲开心地笑了。
“姚婶,我想吃你家的发糕。”
春山看到母亲和父亲吃发糕的香味劲,他也想尝尝。母亲每一个人都给他们一块发糕,又把桔子塞满他们的兜里,然后,又送给每一
个孩子一串香蕉,他们的兜里都鼓鼓囊囊的,两手都抱着一串香蕉,像小鸟一样地飞走了。
左红、梁春花和她俩的姐妹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说有笑地在院子里走着,她们看到孩子们都抱着一串香蕉。
“春山,你们是从哪里偷来的香蕉?”
“我们不是偷的,是姚婶送给我们的。”
“姚婶还送给了我们桔子。”
一个小伙伴从兜里掏出桔子,晃动着说。
“姚婶还送给我们奶糖和酥糖了。”
另一个小伙伴从兜里掏岀来糖果,他手举着说。
“你们刚才吃的是啥呢?”
“姜婶,是姚婶家的发糕。”
左红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嚼着。
“这是棒子面的发糕,和窝窝头一样,大过年的,你姚婶家不吃饺子,吃发糕,谁相信呢?”
“姚婶家早上吃的就是发糕,不相信,你去看看!”
春山像是自己撒谎了一样委屈,他抱着香蕉和小伙伴们向家里跑去。
“岫蓉家大过年的不吃饺子,吃窝窝头,肯定是春山撒谎。”
“左红,我听黄英说她把白面都给别人包了饺子;她家里没有一点白面。”
一个妇女说。
“白面都给别人包了饺子,她这不是缺心眼吗?”
“她就是缺心眼!她买一百块钱的糖果和水果给孩子们吃,自己却穿着布鞋;她就是一个傻瓜!一个白痴!”
梁春花说完,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母亲家的窗户,在窗户里能看到傻瓜的身影。分场的孩子们都到母亲家拜年,都享受到了和春山他们一样待遇;孩子们吃完母亲给他们的糖果和水果,就到母亲家来,他们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随意拿糖果和水果,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母亲收拾水果筐的时候,发现筐里还剩下一个香蕉和一个桔子,香蕉的皮已经变成了黑色,桔子的皮像棉花一样软,她把香蕉和桔子的皮扒掉,和父亲分吃了,这是他俩第一次吃香蕉和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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