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母亲料理后事,吓得转身就跑回吴邪家,他站在屋里眼睛发呆,浑身上下打着寒颤。
“大包,岫蓉没事吧?”
“岫蓉,岫蓉她死了……”
“死了?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
吴邪跳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酷似挣脱了夹子的豆杵子,疼痛地蹦哒着。阿古回到家里,看到躺在炕上的父亲,嘱咐曹老大和于洪德:
“你俩给姚工长喂水,做好饭,劝他吃,别饿坏了。”
于洪徳到厨房做饭,炖了一锅旱獭肉,一锅手把肉,把肉和馒头盛在两个盆里,送到母亲家。曹老大端着一碗肉走进里屋轻声叫着父亲,他一点反映都没有。吴邪、张宏武、曹老大、于洪德看着满桌的肉,一点食欲都没有,都呆呆地坐在桌子旁边。
天空上乌云笼罩,燕子在草尖上飞翔,一队队的大雁向河泡里飞去,昆虫在草丛里凄厉的哀鸣,空气越来越沉闷,憋闷的人们的心里透不过气来。
春山跑进母亲家,他看到母亲躺在炕上,他的妈妈和婶婶大娘们都哭成泪人。
“妈妈,姚婶怎么了?”
黄英捂住他的嘴,他挣脱出来。
“妈妈,我要看看姚婶!”
他往里屋闯;黄英抱住他。
“春山,听话,到你吴大娘家吃饭去!”
他又要往里屋闯,黄英打了他一巴掌。
“妈妈,我去吴大娘家吃饭。我有个事告诉你:咱家的老母猪死了。”
“咱家的老母猪死了?它怎么死了?”
“我也不知道,它趴在猪圈里死了,嘴里还吐着白沫子。”
“它嘴里还吐着白沫子?”
黄英的一声惊叫,把她们的心都倏地提到了半空中,又把她们推进了悲痛不堪的深渊。
春山从盆里拿起旱獭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吴邪倒满了三碗酒。
“大包!喝碗酒吧!岫蓉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坐在一边从来不说话的于洪德开口了:
“哪是岫蓉命苦呀,是有人想害死她。”
吴邪把酒碗放下。
“洪德,岫蓉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害死她呢?你是说梦话吧?”
他又端起酒碗。
“我哪里是说梦话?岫蓉差点没有被眼镜蛇咬死,就是有人把装着眼镜蛇的铁丝笼子放在园子里,故意害死她。”
吴邪端酒碗的手发抖。
“他们看到眼镜蛇没有咬死岫蓉,又不知道捣得什么鬼,让岫蓉吃了狼毒花,口吐白沫子,这回把岫蓉药死了。”
“爸爸!咱家的老母猪死了,也是嘴里吐白沫子。”
一声春雷滚滚而来,吴邪的酒碗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吴邪,你这个草原上的大英雄,一声雷鸣把你吓成这样?”
张宏武嘲讽地说。
吴邪端起酒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眼看着半壶酒被她快喝完了,张宏武夺过酒壶,他发了疯似的又夺回去,把剩下的酒全部都喝掉,然后扔掉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门。
“吴邪喝掉了十斤酒,他是被雷劈疯了?我去看看他。”
“大包,你不用担心,他不是被雷劈的,是良心发现。”
“洪德,吴邪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怎么会良心发现呢?”
张宏武和曹老大不解地看着蔫茄子。他今天说的话是最多的一次,他站起来,慢悠悠地说:
“终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许场长和文大头从街里回来了,他俩赶到母亲家,许场长看到黄英和宋玉珠剪着白布。
“岫蓉她走了?……”
许场长悲伤的不能自已,泪水潸然而下。文大头号着母亲的脉博。
“许场长,岫蓉没有死!她还有一点微弱的脉博。”
“叫吴邪赶紧套马车,送街里医院!”
“许场长,别说马车了,就是用汽车也不能去街里,她到了临产期,一路上颠簸,恐怕到不了街里她就死了。”
“大头,你想想办法,救命要紧,是两条命!”
许场长焦急地说。
“我摸着岫蓉的脉博,她好像是食物中毒。”
“文大夫,她是食物中毒,是吃了狼毒花!”
“阿古,你给岫蓉服药了吗?”
“服了,服了,我给她服了蒙古白药。”
阿古拿着白药瓶给文大头看。
“白药解毒功能强大,这样看来,岫蓉能活过来。不过……”
他的停顿把屋里所有人的心都揪住了。
“不过,白药一天要给她服三次,最好是半夜再给她服一次。”
他的话语声落地了,他们都长舒了一口气。
吴邪走到湖边,磕得遍体鳞伤,脸上血肉模糊,他跪在湖边任凭雨水淋透了他的身体,他一遍一遍地高喊着:
“岫蓉!岫蓉!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我他妈的不是人!我他妈的是畜牲!……”
他的喊声和雷声此起彼伏,响彻在达赉湖畔。他喊的嗓子哑了,躺在沙滩上,在心里始终默念着这些话,一直到黎明,雨霁天晴。阳光明媚的照在他的身上,她想站起来为母亲送葬,跪在她的遗体前赎罪,可是他却站立不起来。他的眼前闪现出母亲善良憨厚的笑容,这笑容像万箭穿心,他疼痛的在地上打滚儿。
“我对不起岫蓉!我对不起岫蓉!我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手伸向马靴,想掏出刀子自杀,可是刀子留在了马圈里。他像疯狂的狮子一样从沙滩上爬起来。
“左红!狼心狗肺的左红!你的心比眼镜蛇的毒还要毒上千万倍,我要杀了你,给岫蓉报仇!”
他跌跌爬爬地走进马圈的休息室里,看到他心爱的蒙古刀在桌上,他拿起刀,眼睛里放射出凶残的光芒,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床上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凶残的光芒慢慢地消失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左红温柔的眼神,和她缠绵悱恻的爱情,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他瘫在床上,哇哇大哭。马圈里的枣红马嘶鸣起来,高吭的鸣叫声淹没了他的哭声,他走到马圈里,枣红马停止了嘶鸣,挣着缰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我心爱的枣红马呀,你也不让我去杀人?”
他摸着枣红马的鼻梁,嘶哑地说。
早晨,梁春花去猪圈喂猪,她把猪食倒进猪槽子里,踩着泥泞向黄英家的猪圈走去,她环视四周,看见没有人,她走近猪圈,看到黄英家的老母猪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身上落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绿豆苍蝇,猪的眼睛张开,似乎怒视她,一股腐臭味飘进她的鼻子,她恶心的呕吐,猪身上的绿豆苍蝇嗡地一声飞过来,她捂住嘴,污秽物吐在她的手里,她把污秽物甩在地上,急忙走回家,在盆里洗完手,又端起水杯涮嗓子,她把涮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水吐出来,像潜在水底憋了半天一样的喘出一口气。
“哎呀,我的妈呀!恶心死我了,恶心死我了。”
左红如坠入五里雾里。
“春花,你是怎么了?不就喂了一次猪嘛。”
她捂住胸口,静下来。
“黄英家的老母猪药死了。”
“真的呀?”
“左红,我看到黄英家的母猪趴在猪圈里死去的样子,好像不是昨天死的,猪都腐烂了,那股腐臭味……”
她说不下去了,又呕吐了几下。
“猪身上落满了一层绿豆苍蝇,别提有多恶心人。”
“黄英知道吗?”
“我哪知道。”
“猪腐烂了,赶紧埋了,要不然会发生瘟疫的。”
“发生传染病好呀,把黄英一家三口都瘟死。”
“春花,你傻了吗?她一家人都传上了,咱俩家人也得传上。”
左红在屋里走了一圈,皱眉。
“黄英家的老母猪死了,岫蓉咽没咽气呢?春花,咱俩到岫蓉家看看她咽气了吗?顺便告诉黄英一声她家猪死了,让她赶紧埋了。”
她俩特意穿上一身黑色衣服,走进母亲家。屋里的空气沉闷,虽然天晴了,阳光照进屋里,可是黄英她们脸上都和昨天的阴雨天气一样,衬托得整个屋里都灰暗无比。她俩看到母亲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像死去的人一样。
“左红,春花,你俩今天都穿上一身黑色衣服,是来吊唁岫蓉的吧?”
宋玉珠不冷不热的态度。
“玉珠,你说话外道了,我和岫蓉亲如姐妹,我和春花来看看她,看看我俩能帮上忙吗?”
“左红,春花,你俩今天来是告诉我家老母猪被药死了吧?”
“英子!你家老母猪死了吗?我和左红不知道呀。”
黄英一语道破她俩的来意,她俩却装作若无其事。
“不知道是谁给岫蓉下了毒药?”
她俩的心惊慌不已,怕阿古再说出让她俩难堪的事情。
“阿古,你们都忙着,岫蓉身边有你们,我和春花就放心了。”
她说的话像是一个苍蝇飞过,既令她们恶心,又令她们烦躁。
母亲在炕上躺了三天三夜,父亲在阿古家也躺了三天三夜。宋玉珠、阿古、黄英、马淑兰轮番地照顾母亲,她们都熬得眼圈漆黑,头发散乱,脸上失去了白嫩光滑的色彩,仅仅三天三夜的时间,她们都苍老了。春山和全分场的孩子都站在走廊里,他们幼小的心灵都隐约地知道母亲快要死了,离开他们,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他们都停止了玩游戏,都眼泪婆娑地站在走廊里,尽管黄英和马淑兰多次劝孩子到院子里去玩,他们仍然是纹丝不动;他们把黄土和成泥,捏成了菩萨,摆放在走廊的窗台上,保佑母亲平安,泥菩萨在窗台上都晒干了,仍然看不到母亲走出家门。
第四天的早晨,正是初夏时节,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天空里荡漾着甜蜜的气息。
春山他们早早地来到了走廊里。
“今天,我们能见到姚婶。”
春山的话,像一阵风吹散了他们心里的阴霾,小伙伴们的脸庞顿时都像夏天的阳光一样明媚;他们都围住春山。
“春山,你咋知道呢?”
“春山,姚婶不会死了?”
“春山,姚婶还能给咱们做衣服?”
“春山,姚婶还能给咱们买糖果、买水果?”
“春山,你昨天晚上看到姚婶醒了?”
小伙伴们嘁嘁喳喳地说道。
“我没看到姚婶醒了,我看到了喜鹊;我妈妈说喜鹊到家门就有喜事发生。”
春山手指院子里的喜鹊说,小伙伴们都挤在窗前,看到一群喜鹊落在院子里,它们都在院子里快乐地玩耍。
“这么多喜鹊呀!”
“院子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喜鹊。”
“喜鹊们都飞了起来,它们又落下了。”
“我去抓一只喜鹊送给姚婶。”
小伙伴们都惊喜地说。春山更加得意。
“我说对了吧?咱们一会就能见到姚婶!”
小伙伴们都欢呼雀跃。
“岫蓉,她有了呼吸!”
阿古的脸颊贴在母亲的嘴巴上;黄英、宋玉珠、马淑兰都把头聚在阿古的脸庞上。
“真的呀,岫没有死,她活过来了。”
马淑兰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淑兰,岫蓉没有死,你别哭唧唧的。”
“玉珠,我是高兴的!我是高兴的!”
她的眼泪成串地掉落下来。
“兰子,岫蓉不行了?”
曹老大站在门口问。
“你不去照顾姚工长,来这里干嘛?”
阿古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姚工长刚刚醒了过来,他让我过来看看岫蓉。”
“什么?姚工长醒了!这真是天意啊!他怎么和岫蓉一起醒来了呢?”
“岫蓉活过来了?”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听到母亲平稳的呼吸声,撒腿就跑了。
他抓住父亲的手说:
“姚工长!……姚工长……岫蓉……她活过来了……”
父亲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神奇的力量,他从炕上倏地挺起,跳下炕。
“姚工长!你没穿鞋呢。”
“岫蓉,我的岫蓉,你醒醒,你醒醒,……”
父亲攥紧她的手,轻轻地呼唤着。
母亲的眼睛睁开了,父亲抚摸着她的头发,泪水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姚侗,我没有死,你哭啥呢?”
“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死了?我啥不得留下你一个人,我还没有和你过到老呢,哪能轻易地死去?”
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黄英、宋玉珠、阿古、马淑兰泪如雨下。
“英子,我听到了春山他们想见我,让孩子们都进来吧,省得他们都惦记着我。”
春山和他的小伙伴们听说母亲要看看他们,都拿着泥捏的菩萨围在炕边。
“姚婶,今天喜鹊落满了院子里,它们来向我们报喜,姚婶一会儿就醒了。”
春山的话把母亲说笑了。
“春山,你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姚婶,我们都捏了一个菩萨,保佑你平安!”
“我们都保佑姚婶一生平安。”
孩子们齐声高喊。他们把菩萨都放在窗台上,形态各异的菩萨摆满了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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