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父亲穿着胶鞋。
“姚侗,都是我煮小鱼给你带来了灾难。”
母亲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她难过地说道。
“没事的,小鱼是你从冰上拣来的,不是用的公家鱼,再说拣小鱼的时候分场冬网没开,小鱼都是死在冰里的,分场的好多人都看到了,没事的。”
父亲戴上狐狸皮帽子。
“姚侗,天冷,你把驼绒脖套戴上吧。”
父亲从窗前走过,帽子上红色的毛在风中凌乱不堪,愧疚的情绪从母亲的心里漾溢出来。
父亲走到冰场上,臧喜站在冰上指手划脚。
“姚侗!你今天迟到了,明天再迟到没有工钱。”
他俨然成为了二号网的工长。
“臧喜,姚场长现在是停止工作,他没有撤职,他还是二号分场的场长,你放尊重点。”
“什么他妈的场长?我大哥姜树枝是场长,他妈的姚侗算个屁!过了春节他也是渔工,不如我这个管理员!”
他站在鱼堆前对着渔工们说。
“姚侗!你他妈的站着干嘛呢!赶快去拣鱼!”
臧喜挥着手,像是摇着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在父亲身上;他看着高大的鱼堆。
“姚侗!你领着他俩。”
他手指着两个渔工说:
“今天,你们必须把这堆鱼拣完了,拣不完今天没有工钱!”
他说完,两手捂着帽子,走到鱼墙里面抽烟了。
一个渔工站起身来,他的帽子险些被风刮走,他拉住帽带,走到父亲面前。
“姚场长!你别听臧喜的!他算个屁!仗着姜树枝给他撑腰;你
回家吧,帮帮岫蓉喂猪。”
“大哥,没事的,多干点活对身体好,哪有累死的人呢。”
父亲把一条大鲤鱼扔在冰上。
“姚场长,你的问题没有查清事实,你还是场长,张荣没有资格安排你工作,你惯他们干嘛?”
“大哥,这也是好事,能够磨练我的心啊!”
父亲意味深长地说道。
“姚场长!臧喜混蛋!这么大堆鱼,咱们拣到半夜也拣不完!我去找张书记说理去!”
他被另一个渔工拉住手。
“臧喜是判过刑的人,你想找死?”
他乖乖地蹲下身子。
父亲停止了工作,张荣盼望已久的事情发生了,禁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姜树枝和于福田真能干嘛!我借他俩的手锄掉了姚侗,过了年总场再调查核实一下,姚侗撤销了。”
他想到这里愈发的高兴了。
“姚侗撤职了,我不能便宜他!我要开除他的党籍,让他永远不能翻身。”
他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在窗前看到于洪德在院里修复着马什。
“于洪德,这回你看到我还是木头疙瘩?你要还那样对待我,我让你到网上去打冰眼!”
积压在他心底深处的怒火没有发出来。他穿上军大衣,戴上黑色手套走出办公室,他两手支起了大衣的领子,侧着身子,朔风吹在他的后背上,他走到马什前面;于洪德手里拿着锤子在钉着马什的柱子,张荣看到他不抬头,故意咳嗽了两声,好像是风在吹口哨。
“洪德,你修马什呢?”
他锤子敲得震天响。
“洪德!洪德!……”
他低下头喊着。
于洪德像是聋哑人一样抬起头来。
“洪德呀,大冷天,你进屋暖和暖和吧……”
他以为于洪德会立刻把他让进木匠房里,恭敬地说:
“张书记!你有什么吩咐呢?”
他失望了,心里的怒火燃烧了。
“洪德,你停下来,我求你点事。”
他压抑着怒气,卑躬屈膝地说。
一阵旋风刮得张荣满身是雪,他宛如狂风中的向日葵摇摆着头站立着,而于洪德像是狂风暴雨中的鹭鸶一样,他钉上最后一个钉子,使劲地拽了拽马什的柱子,收起锤子向屋里走去。
“谢天谢地!洪德给我面子、给我台阶下了,这小子到了关键时刻不是木头疙瘩,他能看出来眉眼高低。”
张荣自言自语地走进屋里。
“洪德呀,快过年了,左红和梁春花两家的柜子你帮忙给做了吧,还是他俩拿料,我给你出双倍的工资。”
他面对墙壁,像是面对神父在忏悔。
“洪德,你帮帮他俩家吧。”
“张荣!……”
他震惊了,分场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叫他名字的。
“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做!我帮助她俩,天理难容!”
他吼声如雷,蔫巴茄子暴晒得膨胀了。
“洪德,你不做,你想到了后果吗?”
于洪德倏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眼睛里放射电闪雷鸣般的目光,震撼得张荣浑身都在颤栗。
于洪德扔下锤子,背上工具兜,把钥匙摔在他的脚下。
“张荣,这是木匠房的钥匙,我不干了!”
张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身体又是一阵的颤栗;他捡起钥匙揣在兜里,茫然地站在院里。
“于洪德,你竟然这样对我?我要把你的拉拉尿治出来,不让你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我就不姓张!”
他在心里发着誓。
张荣积压在心里的怒火不但没有发泄出来,反而如春天草原上的野火愈烧愈烈,他气得在院里转着圈,看着院里的一排排的房子,恨不得一把火烧掉,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才能消除他的怒火、在烧成灰烬的时候,他的怒火才能消失殆尽。
父亲办公室的窗户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忽然想到了冰场上拣鱼的父亲,他怒气冲冲地向湖边走去。
“姚侗!我要看看昔日的场长今天是怎样拣鱼的?”
他面带着发泄不出来的怒火走在冰场上。
“张书记!你来视察工作了?”
臧喜走上前去,他看到张荣脸色不对,赶紧说:
“张书记!我抽根烟,马上去拣鱼!”
张荣拉住他的手,表情缓了过来。
“姚侗没有偷懒吧?”
臧喜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书记!他敢偷懒吗?谁不干活都行,姚侗敢休息一下,我就不给他报工,他妈的姚侗!我治不了他个蛋蹭的!”
张荣脸上露出笑容。
他走到父亲的身边。
“姚侗啊!……”
他把大衣领子放下来,脱掉两只黑皮手套,一只手拿着在另一只手上拍打着,像是首长面对土匪。父亲站起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姚侗,分场没有安排你到网上打冰眼,安排你来拣鱼是照顾你。”
拣鱼的两个渔工陡地站起来。
“张书记!姚场长只是停止工作;他现在还是场长,你凭什么让他来拣鱼?”
“张书记!太欺负人了吧?我们要到总场去告状,总场也不会让他拣鱼的!你做出的事丧尽天良!”
张荣被说得面红耳赤,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臧喜冲上前去。
“还他妈的场长呢?张书记对他够照顾了!”
他面对着父亲。
“我到公安局告他偷鱼,他就得判刑!蹲大狱!自己拣了便宜还卖乖?他妈的!蛋蹭的!”
他指着父亲鼻子骂道。
父亲没有还嘴,只是沉默罢了;张荣看到他沉默的样子,像是看到了于洪德跪地求饶,他的怒火被朔风吹散了。
“张书记!臧喜让我们今天把这一堆鱼拣出来,如果我们拣不出来,他扣我们今天的工资,这么大堆鱼我们能拣出来吗?”
一个渔工手指着鱼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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