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山子分场把父亲出车祸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我和母亲乘车赶到双山子分场已是黄昏时分。父亲躺在双山子分场办公室里的床上,他的尾椎骨摔碎了,疼得浑身上下出冷汗,汗水湿透了衣服。李福孝、园波和园蔷围在床前。我和母亲走进办公室里,看到了父亲仍在昏迷中。母亲给他脸上擦着汗,轻轻地叫着:
“姚侗,姚侗,”
他的脸上有了一丝的感觉,好像是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大嫂,赶快送姚场长去医院吧。”
李福孝焦灼地说道。
我和园波、园蔷抬父亲上车,我的手刚刚触碰到他的双腿;他疼得死去活来的,脸上频频地冒出了冷汗。
“姚场长的尾椎骨摔碎了,”
“尾椎骨?啥叫尾椎骨?”
分场的张大夫用手从我的臀部根向上移动着说:
“就是这根骨头。”
母亲惊竦地说:
“张大夫,这根骨头摔碎了,姚侗会瘫在床上的。”
他悲哀地说:
“据我经历的所有尾椎骨摔碎的人,没有一个人治疗好的。”
“姚场长刚六十岁,下半辈子就瘫在床上了?”
李福孝吃惊的表情让全屋里的人都陷入了恐惧和绝望之中。园波吓得哭了。
“园波,不要哭!”
母亲抑制着极度的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她平静地说:
“园原,送你爸爸去街里医院。”
“大嫂,姚场长不能坐车回去!”
“马上给总场打电话,让总场长联系医院派辆救护车来。”
张大夫赞成地说:
“把头说得对,我赶紧和总场联系。”
“张大夫,不用麻烦了!”
他不解地问道:
“不派救护车来,咋把姚场长送回去呢?”
母亲坚强地说:
“园原,园波,园蔷,你们坐车赶快去湖边装半车沙子。”
张大夫插话说:
“大嫂这个办法好,姚场长躺在沙子上,既不颠簸又稳当。”
我和两个弟弟装完沙子,众人抬着褥子,把父亲抬上了露天的车上,汽车开动的时候,父亲似乎是觉察到了自己离开的地方;他梦呓般地说:
“我不离开新开湖,我不离开新开湖……”
“园原,把被子给你爸爸盖上。”
我把被子盖好了,他又把被子拿开。
“明天倒箔,明天倒箔;我要去倒箔,我要去倒箔……”
晚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他的脸像夜空中的圆月一样的苍白。
“姚侗,到街里医院治好你的病;你回来再倒箔吧。”
母亲擦着他脸上的汗水,他一把夺过手巾,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他的脸上冒出了冷汗,疼痛得他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姚侗,你别咬嘴唇了。”
他的牙松开了,下嘴唇被咬破了,流出了血。母亲擦掉他嘴唇上的血迹,他忽地抓住了母亲的手说:
“老李煮虾累坏了,可别累出病来,我去看看他,我去看看他……”
汽车甩弯的时候颠簸了一下,疼痛得他两手抓住沙子,上下牙狠狠地咬在一起,咬得牙“嘎嘣嘎嘣”响;他在忍受着世界上最大限度的疼痛、在和疼痛做斗争;他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下,母亲发现他松开手的手掌上的沙粒嵌进了肉里,出现了斑斑血迹。
“家里不缺吃不缺喝的,六十岁的人还遭这罪?”
母亲自言自语说。
“我要打网,我要到外蒙、到俄罗斯去打网。……”
到国外去打网的愿望和梦想激荡在他的世界里,使得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自己将要面临着后半生瘫痪在床上的危险性、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生命。
深夜里,我和母亲把父亲送进了急救中心的抢救室,值班大夫给他拍了一张x光片,医生手指x光片说:
“患者的尾椎骨摔碎了,需要马上做手术。”
他说完就急匆匆地走出了抢救室。不一会功夫,一个满头白发,
约有六十多的魏大夫走进了抢救室,他把母亲叫出了抢救室。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大夫,我是病人的家里。”
“噢,那你就是患者的媳妇了?”
母亲点了点头。
魏大夫手指x光片说:
“你丈夫的尾椎骨摔碎了,需要马上做手术。”
他看了一眼镇静自若的母亲,一脸的凝重。
“可是,……”
母亲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病情的严重性。
“大夫,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做手术的成功率不大。”
“你是说我丈夫很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他避开了母亲的目光,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大夫!如果我丈夫不做手术呢?”
他转过头来说:
“患者将会后半生瘫在床上,恢复正常状态的希望几乎等于零。”
护士递给母亲一张手术前的签名书。
“你要是同意做手术的话,请在这上面签一下字。”
母亲拿着笔的手颤抖不止,如果我要签了字,姚侗马上就会推进手术室里做手术,万一他死在手术台上我将会失去丈夫,孩子们将会失去父亲;虽然孩子们都结婚了,但我们已经有了第三代人,他们正在成长、正在上小学;姚侗的终生愿望就是要见到第四代的孙辈们,我不能让他死在手术台上、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人世间、不能让他死后闭不上眼睛;如果他后半生瘫在床上,孩子们还能有一个父亲,孙辈们还能有一个爷爷,尽管我将会整天整夜地在他的床前端屎端尿,他将会给我带来沉重的负担,但我也要让他活着,哪怕是再苦再累,只要他有一口气我也要伺候好他,让他活着看到我们的孙辈们都结婚了。母亲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说:
“丈夫,我不同意做手术。”
魏大夫加重语气地说:
“你要考虑好了,做手术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做手术,患者可能会永远地瘫在床上了。”
母亲把笔递给护士说:
“大夫,我考虑好了。”
她迈开自信和坚韧的步伐走进了抢救室里。
魏大夫不理解地说:
“真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啊!我从医多年了,没有见过这么坚强的女人。”
他转向了护士。
“给患者安排一下病房吧。”
父亲住进了病房里。
“园原,你看护着你爸爸,我去买点吃的东西。”
母亲买来饭菜的时候,父亲苏醒过来,他看着白色的天棚问:
“我是在哪呢?我是在哪呢?”
母亲扒着鸡蛋说:
“你的尾椎骨摔伤了,我和园原送你来到了医院住院。”
“我的尾椎骨摔伤了?”
他动了一下身,疼痛得他几乎昏厥过去。母亲把鸡蛋递到他的嘴上说:
“你两顿没吃饭了,先吃个鸡蛋吧。”
他的头偏向一边说:
“我不吃鸡蛋,我要喝酒。”
护士推着小车走进了病房,她给父亲扎着点滴说:
“患者不能喝酒!”
他咬着牙说:
“疼得受不了。”
“疼可以吃止痛药或是打止痛针,你摔伤的尾椎骨里有炎症,喝酒不但消不了炎,而且还会起反作用的。”
护士临走的时候嘱咐母亲:
“千万不能让患者喝酒,患者疼得受不了,你随时都可以去叫我;我给患者打止痛针。”
“岫蓉,我喝点酒就忘记了疼痛。”
母亲只好到商店里买来了酒和熟食。
“妈妈,你回家吧,我护理爸爸。”
母亲斟着酒说:
“还是你回家吧,再说妈妈不在你爸爸的身边也不放心。”
母亲把我推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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