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家过着孙子们绕膝承欢的生活,母亲以为他忘记了捕鱼的渔民生活,在家安享晚年,怕他待在家里寂寞,劝他去逛逛街、去和老友们聊聊天,但他和老友们聚了一下就感觉到乏味了,除了喝酒之外就是无休止地发着牢骚而已,而曹老大多次邀请他打麻将去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母亲害怕他在家呆出病来,特意从鸟市买来了两个鹦鹉养在笼子里,陪他开开心、学学舌。他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沙果树上的绿叶,自言自语说,“开春了。”“开春了!开春了!”鹦鹉站在笼子里的横棍子上喊着。父亲猛地发现鹦鹉学着他的话,他觉得很有趣,而鹦鹉也歪着脑袋默默地看着他。他站起身来,走到园子里,看着地里破土而出的草尖,“贝尔湖里的冰也许是化了。”“贝尔湖里的冰也许是化了!贝尔湖里的冰也许是化了!”鹦鹉急促的学舌声宛如贝尔湖的波涛声响在他的耳边,他向南的方向望去,一排大雁在天空中飞翔,向着新开湖和贝尔湖的方向飞去了。雁队的飞翔像是号角吹响了一样,他走进屋里,对着正在洗衣服的母亲说,“岫蓉,我老是呆在家里会憋出病来的!”母亲停下手里的活,惊讶地问,“你又想去打鱼?”“我去打鱼。”他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说,“我要到二子湖里去打鱼。”“七十岁的人了,你还能拿起渔网来吗?”他边往外走边说,“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待在家里的。我找大包去,明天早上六点就出发到二子湖里去打鱼!”
父亲组织了十个渔工,在黄昏时分把渔网、帐篷、炊具和米面油都装到车上了,他却一返常态,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兴奋和激动了。晚上十点多钟,他仍然没有上床睡觉,眼睛盯在地图上,嘴里念叨着,“二子湖,二子湖,我要到二子湖里去打鱼;我还没有到二子湖里打过鱼呢。”
天刚蒙蒙亮,父亲坐上了汽车前往二子湖。
“姚场长,你离开了打鱼一天就活不下去了?”
张宏武和父亲坐在驾驶室里。他问道。
“在家闷得发慌。”
父亲的目光盯在没有行人的马路上。张宏武的头仰在坐椅上,他打着瞌睡说:
“二子湖就在二卡,撒泼尿的动夫就到了,你着的那门子急呀。”
他咕哝了几句话,打起了呼噜。
汽车在靠近芦苇的地方停住了,渔工们开始卸东西,搭建帐篷,一群鸬鹚从芦苇荡里飞起来,“嘎嘎嘎”叫声惊醒了张宏武,他揉着惺忪的双眼走下汽车。
“姚场长,你着啥急呢?”
张宏武转过身去尿了一泡尿;他转过身来,埋怨道:
“二卡近得很,我刚合上眼睛就到了,你非得搅得我睡不好觉。”
他望了一眼二子湖。
“二子湖,谁起的名字呢?没有新开湖的一个巴掌大。”
“张叔,二子湖虽然不大,但它是界湖呀。”
渔工手指对岸说:
“那里就是俄罗斯。”
张宏武望着对岸的白色小房子。
“那是老毛子的住房?”
“是呀!”
张宏武系了系裤腰带,他瞪大了双眼。
“我的娘哎!老毛子离咱们这么近呀?比咱们在贝尔湖看外蒙的罐头厂还要真。”
“张叔,俄罗斯离咱们只有两公里。”
“我的娘哎!”
张宏武看到了白房子附近有一个扛着锄头的人。
“那个人是老毛子吧?不像呀,他穿的是中国人的衣服。”
“张叔,听说在俄罗斯种地的几乎都是中国人。”
张宏武一脸羡慕的样子。
“张叔,你也想到俄罗斯去种地吗?”
“不!不!……”
他点着一根烟抽着说:
“我想和姚场长到俄罗斯去打鱼。”
张宏武望着湖水里插箔的父亲说。
父亲带领四个渔工站在船上砸着木桩,他不时地向对岸望着,白色房屋的窗户上挂着的窗帘清晰可见;房屋北面的一片土地像是一条黑色的裤子,挂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而草原却一直伸展到天边。
“俄罗斯地大物博,人口稀少,渔业资源丰富,如果能把俄罗斯湖泊中的鱼打上来后,运回国来,让国内的人能吃上俄罗斯的鱼,那该多好呀。”
他望着俄罗斯肥沃的土壤,那里又激发了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渔船向着边防线摇去,对岸的湖面上驶来了一艘快艇。快艇在渔船的前面停下来,一个俄罗斯士兵站起来,向父亲打手势,指着渔船下的水域,然后又用右手的食指顶在左手的手心上,使劲地摇了几下。
“咱们越境了,赶紧回去。”
父亲说道。
渔船向回调转了船头,快艇冲开波浪向对岸驶去。
“姚场长,二子湖没有贝尔湖的水面大呀。”
渔工停下船了。
“这里是咱们插箔最远的距离,在往前一点就越境了。”
“俄罗斯不打鱼,他们水面的鱼肯定厚。”
“谁说不是呢。”
父亲指着水面说:
“咱们在这里插箔吧,越境打鱼是犯法的。”
一群群海鸥和鸬鹚飞落在对岸的湖水里。
“姚场长,”
渔工看着窄窄的湖面。
“咱们只能插一趟箔。”
“我没来过二子湖打鱼,没有想到二子湖的水面跟个河泡子似的。”
父亲的语气里含满了失落的味道。
春风吹得渔船晃悠悠的。渔工两手把住桦木杆。
“姚场长,你抡大锤吧!你砸得准,不会砸到我的手。”
父亲抢起大锤砸着杆头,一阵阵的响声此起彼落。张宏武站在搭建好的帐篷前,他望着湖水里抡大锤的父亲说:
“姚场长也是七十岁的人了,他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暮色苍茫的时候,父亲插完了箔,当他和渔工走进帐篷里的时候,张宏武酒醒了,他愧疚地说:
“姚场长,我中午喝多了,没有给你们做饭呢。”
“大包,把你们中午的剩饭热热吃吧。”
父亲快活的语气,没有一丝饿和累的情绪。
夜晚的风吹进帐篷里,有些凉嗖嗖的,张宏武穿着夹克衫,冷得嘶哈嘶哈的。
“张叔,你中午喝了一斤酒,还冷吗?”
“我上了年纪,中午没吃肉,不搪冷了。”
渔工们看着他哆嗦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父亲就着咸菜吃了两张油饼,躺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帐篷里没有吊蚊帐,半夜飞进来几个蚊子,咬的张宏武和渔工们都睡不着觉。张宏武倏地拍了一下脸上。
“我操他娘的!春天哪来的蚊子呢?”
他翻了一下身,又睡着了。
“啪”地一声响,张宏武搓了搓手,发现没拍死蚊子。
“我操他娘的!”
他掀开被子, 跳到地上,点亮了蜡烛,摸了一下脸。
“臭蚊子,咬死我了。”
渔工们也被蚊子咬醒了,他们都坐了起来。
“哪里来的蚊子呢?咬得我的脸上起了一个小疙瘩。”
“我的胳膊上咬了一个小疙瘩。”
“我的手上咬了一个小疙瘩。”
渔工们纷纷地说道。
张宏武又点亮了三根蜡烛。
“帐篷里的蚊子打不死,咱们一宿甭想睡觉了。”
四个人举着蜡烛在帐篷里找了半宿蚊子,也没有找到一个。
“我操他娘的!明天早上我找到蚊子,非得把它碾成碎末!”
张宏武骂骂咧咧地说。
而蚊子却咬得他们一宿没睡,蚊子的声音成了他们的催醒曲。父亲躺在帐篷门口的床上,他一觉睡到天亮。
“姚场长,蚊子没咬你?”
父亲摸了一下额头上。
“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蚊子能放过我吗?”
张宏武不相信地走到他面前,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一个小疙瘩。
“我以为蚊子不咬你呢。”
父亲笑了一下说:
“我成年地在湖边打鱼,早就习惯了,把蚊子咬也当成了一种习惯。”
他说笑着和渔工们一起吃完早饭,到湖里倒箔去了。一趟网箔倒出的鱼仅有一千斤,而且没有大鱼,都是些二斤左右的鲤鱼、鲶鱼和鲫鱼,渔工们看到了铺不满船底的鱼,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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