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父亲在家待不住了,他每天都去综合厂的大院里溜达一圈,看看存在院里的渔网,只要是看一眼覆盖在白雪中的墨绿色的渔网,待在家里的空虚的时光总是会让他感到充实,他会一个上午或是一个下午地站在院里看着渔网,仿佛他一生的快乐源泉都是来源于那里。
母亲看到他每天都去综合厂的院里,总是在提醒他:
“姚侗,综合厂院里的渔网是你最后的老本了,我不反对你去打鱼,是你的年龄不允许;你要知道自己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姚迪结婚了,你等着抱第四代孙子吧。”
他在屋里转着圈,看了一眼窗外。
“贝尔湖的冰也该化了。”
母亲的心一惊。
“姚侗,你还要到贝尔湖里去打鱼。”
“快了,现在是春天啦。”
他看着院里沙果树的枝条上掉落下来的水滴,母亲猛然想到,贝尔湖的水面不再承包给个人,她的心安定下来了。
“姚侗,我知道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湖,贝尔湖开湖的时候,你去住几个月,省得待在家里心烦。”
“我是要去的,我是要去的。”
他念叨着。
“我不是去贝尔湖,我要到俄罗斯去打鱼。”
母亲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虽然不知道俄罗斯在哪里,但她却知道俄罗斯比贝尔湖要远得多。
“姚侗,你不要命了吗?你是想把老命搭在国外吗?”
“去俄罗斯打鱼怎能搭上老命呢?”
“你真要到俄罗斯去打鱼?”
母亲从他的目光里和神态上已经看到了,他下定了决心。
曹老大、姜树枝、于福田和秃爪子在麻将馆里打着麻将,母亲推开了门。
“岫蓉,你咋来了?”
曹老大抓起一张牌。
“老大,姚侗想到俄罗斯去打鱼。”
他们惊恐的目光倏地都集中在她的面前。
“姚场长不要命了!”
姜树枝的头发全白了,他佝偻的腰在颤抖。于福田推倒麻将牌说:
“咱们别再玩了!姚场长真的不要命了,到俄罗斯去打鱼;他真能想出来?他不把老命赔上,他是不会罢休的!”
他们都站起身来,穿上了羽绒服。
“岫蓉,你不要着急,我们去劝劝他。”
他们都走出麻将馆,曹老大对着母亲说。
“老大呀!他认定的事情,你们能劝住他吗?”
姜树枝和于福田停住脚步,他们猛地想起了,只要父亲决定的事情,即使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姜工长,你们都操点心,把渔网卖了。”
曹老大冲动地说:
“我年前就劝姚场长把渔网卖了,他硬是不卖!”
“岫蓉,我的海洋老乡年前要买姚场长的渔网,他说,‘宁可烂在院里也不会卖的’;他这辈子离不开渔网,要是我们把渔网卖了,他要找我们算账呢?”
姜树枝担心地问道。
“姜工长,你们尽管放心,就说是我卖的。”
他鼓起勇气说:
“福田,你给武麻子打手机,让他现在来拉渔网。”
半个小时后,武麻子坐着汽车来到了综合厂的院里,他下了汽车就一脸兴奋地问道:
“姜大哥,渔网不是不卖吗?怎么又卖了呢?”
“七十多岁的人,打什么鱼呢?不卖干啥?”
六个渔工跳下车来开始装渔网。
父亲站在院子里看着菜园里已经融化完的积雪,他像是看到了贝尔湖里的冰都融化了,心情舒畅了很多。
“贝尔湖里的冰融化了,该开湖打网了。”
他自语着向综合厂走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汽车停在渔网前,四个渔工往汔车上装网,两个渔工在汽车上拽着网;他跑到汽车旁边,两手抓住了渔网,愤怒地说:
“你们为什么要拉走我的渔网?!”
姜树枝、于福田和曹老大看到了父亲发疯的样子;他们惊惶的目光都聚焦在母亲的脸上。
“姚侗,是我卖的。”
他两手抓住车上的渔网,边往下拽边喊着:
“我的渔网,我不卖!我不卖!”
他冲着母亲吼着。
“姚侗,你不打网了,留着渔网干啥呢?”
他被激怒了,暴跳如雷地喊道:
“我不打网了,留着渔网烂在院里也不卖!”
武麻子窘得脸上的麻子都像是瘪下去的红豆。
“姚场长,我知道你打了一辈子鱼,渔网是你的命根子。”
他冲着渔工喊着:
“把渔网卸下来吧。”
“姚侗,渔网快装完了;你卖了吧。”
母亲央求地说。
“渔网就是我的命根子!你要是把它卖了,我马上去上吊!”
他的吼声在院里响起,他当年叱咤风云的样子又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视线里,令曹老大、姜树枝和于福田胆寒、令母亲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无奈。
渔网全部卸在了原地,父亲抚摸着墨绿色的渔网,他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十一月初,父亲办理完了去俄罗斯打网的劳务护照,他和张宏武带领十几个渔工来到了俄罗斯的贝加尔湖。他们都站在岸边望着白雪覆盖着的贝加尔湖,它狭长弯曲,宛如一轮弯月一样的沉睡在茫茫的白雪中,冰面上的冰凌千奇百怪,而那湖中的岛屿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迷人,狭长的湖岸线和岸边的森林宛如童话般的世界。
“姚场长,咱们来到了俄罗斯、来到了贝加尔湖,这辈子再也没有遗憾了!”
张宏武沉醉在贝加尔湖的浩瀚之中。
“张叔,贝加尔湖比达赉湖还要大吗?”
“哼!还大吗?”
他踢了一下沙滩上的雪。
“贝加尔湖的面积是整个海南岛的面积!”
“我的妈呀!”
渔工差点没惊掉下巴。
“贝加尔湖里的鱼比贝尔湖里的鱼还要大?”
站在一边的中俄混血儿的中年男子问道:
“你是说中蒙边境的贝尔湖吗?”
“尤里,是中蒙边境的贝尔湖。”
尤里长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但他的眼睛却是无比的明亮而又迷人,黑色的眼珠,具有华人的独特魅力。他耸了耸肩说:
“贝尔湖里最大的鱼能有一百斤重?”
“好像不到一百斤重。”
“张叔,我吃过一条从贝加尔湖里打到的鲟鱼。”
他手指沙滩上的一头牛。
“和那头牛的重量差不多,足有四百多斤重。”
“姚场长,咱们打冰眼捕鱼吧!”
渔工兴奋地说。
尤里看了一眼木垛房前的渔网。
“贝加尔湖里的水深平均730米,你们的渔网够不到底啊,是打不到鱼的。”
父亲和渔工们都愣住了。
“姚场长,咱们白来了。”
张宏武失望地说。
“张叔,没事的;我家里有很多丝挂子,你们可以用丝挂子逮鱼,卖了鱼,分给我一份钱吧。”
“尤里,打上来的鱼卖完了,分给你一半钱。”
他认真地说:
“姚场长,你以为我见钱眼开吗?我只要一个渔工挣的钱就可以了。我回家给你们取丝挂子去,你们明天早上就可以逮鱼了。”
红色的晚霞铺满了贝加尔湖里,映照在形的木垛房的屋顶上,排列在白雪中的三个木垛房,坐落在贝加尔湖畔,它们的身后是茫茫的林海。
张宏武把木头放进了炉子里,点着了火。
“姚场长,这是我跟着你出来打鱼,住得最好的房子。”
“张叔,这房子比我家的房子还好呀,是湖畔别墅。”
父亲兴奋不已,他走出木垛房、走到湖面上,他完全被贝加尔湖的浩瀚无边震撼了。
“这是世界上面积最大、水最深的湖泊,我今天终于来到了这里——在这里打鱼了。”
他喃喃低语着,在湖里漫步着。
“我这辈子没有白活,到过外蒙打鱼,如今又来到贝加尔湖里打鱼。”
他长时间地在湖里漫步着,一直到月亮升起来了。
父亲吃过晚饭,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盼望着天亮、盼望着到湖里去下丝挂子。
凌晨三点,父亲从床上爬起来,他看了一眼手表。
“下挂子去!”
张宏武被他的声音吵醒了,他在被窝里看到窗外一片漆黑。
“姚场长,下挂子何必起这么早?也不是打网。”
“大包,不用你起来做饭,我们下完挂子,回来吃早饭。”
父亲穿上衣服,背起一麻袋丝挂子,和渔工们向湖里走去。
朔风在房屋上吼叫,刺骨的寒风吹过来;他们都把狗皮帽子的扣系上了。他们走到了湖心,父亲停下来看着平坦的冰面上。
“咱们在这里下挂子吧。”
十几个渔工两手抱着冰镩打起了冰眼,一个渔工把腿放进冰眼里说:
“姚场长,冰眼快有一米深了,难道贝加尔湖里的冰比达赉湖里的冰还要厚吗?”
“不会的,两个湖里的冰的厚度差不多,大概都是一米厚。”
“姚场长,冰眼出水了!”
一个渔工兴奋地喊道。
父亲走过去,趁着月色看到了冰眼里的蔚蓝色的湖水,一条水沟蜿蜒起伏在冰面上。他从麻袋里掏出丝挂子,风趣地说:
“我打了一辈子网,还是第一次在冰上下挂子。”
渔工们从东的方向往西的方向下着挂子,直到最后一片挂子下到湖里去。
月亮已落入了西方的群山怀抱中,晨曦闪烁在天空中。
“姚场长,咱们回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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