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蓉啊,你从来都不沾别人的一点光。”
他笑着说着把找的钱,递给了她。她手里攥着几块钱走出了商店,她把钱揣进兜里,手捂着兜走回到了家里。
“姚侗,”
她在厨房里一边喊着,一边把盐倒入盐罐里。
“姚侗,你没架火吗?屋里这么冷啊?”
父亲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脸悲酸地说:
“岫蓉,煤棚里没有煤了。”
母亲看到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却笑了起来说:
“煤没有了,你怕啥呢?我早上捡煤去。”
她在炉子边烤着火,就着咸菜和开水吃完了晚饭。
第二天早晨醒来,屋里冷得像是一个冰窖,母亲穿上衣服,戴上狗皮帽子。她冲着里屋喊道:
“姚侗,你坚持一下吧。我去捡煤,回家后再生火做饭。”
母亲骑上自行车,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露天的排土场上聚集了许多年轻人,他们或是骑着自行车、或是赶着毛驴车来捡煤,当他们看到了七十多岁的母亲的时候,都愕然地看着她,而当一列火车停在排土场上,自翻车翻下土里裹着的煤,——那黑色的煤块滚落在地上的时候,她捡起煤来的样子比年轻人还要有力气;她很快就捡了两麻袋煤,把麻袋口扎死之后,竟然能把一麻袋煤扛在肩上,扛到自行车前,而且还能用绳子把两袋麻煤捆在自行车的两侧,像年轻人一样的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
“这老太太,她哪来的那么大劲呢?”
“我也推不动两麻袋煤,老太太比我厉害多了!”
两个年轻人抬着一麻袋煤,他俩累得喘着粗气说。
从排土场到家里有二十公里的路程,母亲推着自行车进入院里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她顾不上把煤收进煤棚里,从麻袋里掏出了一土篮子煤,挎着篮子走进了屋里。
“姚侗,姚侗,”
父亲躺在被窝里,被子上还盖着羊皮大衣。
“你躺着吧,别起来,等我生起了火,屋里暖和了;你再起来。”
母亲浑身上下冒着热气,她生起了火,做完了饭;她走到院里把煤都收进了煤棚里,心里安稳了很多。
母亲每天两次去露天排土场捡煤,上午捡到的煤推到市场里卖了,下午捡到的煤收进煤棚里,靠着她每天的捡煤度过了冬天的日子,迎来了春天的曙光。
煤棚里足足储满了十吨煤。她把最后一次捡到的煤码在煤堆上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喜悦。
张宏武从俄罗斯打渔回到家之后,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始终伴随着他;他羞于见到父亲,更羞于见到母亲,每天都闷在家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是我对不起姚场长,如果我在木垛房里,渔网不会被偷走的。”
“大包,你快把我磨叨疯了!”
黄英正在厨房里切菜,她扔下菜刀,站在厨房门口,杏眼里放射出了无法忍受的痛苦。
“我和渔工们都挣到了钱,唯独姚场长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把整个家底都赔光了。”
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沙果上的白色的花朵。
“大包,姚场长没怪你?你魔怔了?”
“我没魔怔,是我害得岫蓉去捡煤、去卖煤;是我对不起岫蓉。”
黄英顿时被激怒了,她手指张宏武,骂道:
“张大包!你是个男人吗?你把挣的钱给姚场长送去呀!”
他咧开大嘴哭了起来。
“姚场长不要,岫蓉抬的钱还有三万块钱没还上呢。”
黄英的怒气消了一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两口子倔得像头驴,再苦再难也要自己扛着,从来不麻烦任何人,从来不沾别人的光。”
她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洇满了泪水。
“姚场长和岫蓉的心多么善良啊!”
她轻声说着,眼前又浮现出了左红和梁春花丧尽天良地祸害母亲的往事。
“恶人的心都是各种各样的,而善良人的心却都是一样的。”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哽咽地说:
“可怜的岫蓉,可怜的岫蓉,她的一生太苦了!……”
黄英和张宏武一起痛哭失声了。
父亲在屋里练完了书法就到院里欣赏一下满树的白色花朵,嘴里说着:
“春天的沙果树开得花多,到了秋天就能结好多果了。”
坐在院里洗衣服的母亲听到了他说的话,心情好了。
“姚侗不再惦记着打鱼的事情,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母亲在心里说道。
上百万的渔网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都损失在了外蒙和俄罗斯境内,母亲每当想起父亲用血汗和泪水换来的渔网,竟然都在两年的时间里损失殆尽,不仅没有挣到养老的钱,而且把积蓄全部都花光了,还欠了一笔高利贷的钱,她偷偷地流过眼泪。老了,老了,还要为生计奔波,还要为还高利贷的钱而发愁。当她看到自己的孩子们都生活得好好的,健康平安的成长着,她所有的心酸和难过都消失不见了。
“只要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我和姚侗吃点苦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时常安慰着自己。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她的心豁然开朗了。
“姚侗,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很挣钱的。”
他转过身来,惊恐地问道:
“开春了,你去出砖窑吗?”
母亲把洗过的衣服一件件地晾在院里。
“这么大的岁数了,我去出砖窑,砖厂的厂长也不会让我干的;他害怕一个老太太死在砖窑里。”
母亲幽默地说道。
父亲紧张的表情消失了。
“你还记得武麻子吗?”
“我忘了谁,也不会忘记他的。”
“武麻子要织网,他把织网的活都包给我了。”
“贝尔湖又承包给个人了?”
父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和亮光。
“不是,不是,他是要到外地去打网。”
他垂下了头,失望地说:
“我以为贝尔湖又承包给个人了。”
下午,母亲带着几把梭子来到了综合厂的院里,武麻子正在指挥着卸网线,一捆捆墨绿色的网线滚落在地上。武麻子看了一眼堆了半院子的网线说:
“姚大嫂,我知道你织网是一把好手;我把织网的活都交给你了,一个月的时间你必须把网全部织完,要是误了我去打鱼;我可一分工钱都不给你啊。”
“你放心吧!”
母亲拆开一捆网线开始织起了渔网。
“姚大嫂,就你一个人织吗?”
他担心地问道。
“我一个人织还不行吗?一个月的时间我织不完渔网,你别给我一分钱!”
母亲硬邦邦的话让他哑口无言了。
张大包、曹老大、姜树枝和于福田都知道了母亲承包了织网的活,他们都来到综合厂的院里,帮助她织网。
“岫蓉,”
张宏武愧疚得无地自容。
“张大哥,你别把丢渔网的事情搅到自己的身上;渔网丢了,那是天意啊,破财免灾啊!你看,我和姚侗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母亲说的他们都笑了起来。
秃爪子走进综合厂的院里,他在曹老大、姜树枝和于福田的身边走来走去的。
“老大、姜工长、于工长,你们去打麻将吧!”
“岫蓉,我们帮你织完了网再去打麻将。”
她夺走曹老大手里的梭子。
“我一个人能织完渔网。”
曹老大、姜树枝和于福田站起身来,他们都讪讪地离开了。
母亲和张宏武只用了二十七天的时间,就把网线全部织完了。母亲挣到了四万块钱,她把两万块钱送到了张宏武的家里。
“岫蓉!大包是帮你干的活。”
“我俩一起包的活,挣的钱平半分。”
“岫蓉!姚场长领着我们去打鱼,大家都挣钱了,唯独他赔得精
光。你拿钱去还高利贷吧!”
他说着说就捶起胸来了。
“岫蓉,岫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把借高利贷的钱还上吧;我的心就安了,要不,我死了之后也不能闭上眼睛了!”
他声泪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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