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六月,不论是安置点的灾民,还是驻守这里的苑游军,每个人的脸上都带有一丝喜意。 因为雪是一天比一天少,晴是越来越多,甚至有一天还出了太阳! 这可让众人高兴坏了,雪灾该是要过去了! 云澜也感觉到温度在升高,地面积雪在悄然融化。 冬天要过去了。 七月,在孩童们咋咋呼呼的奔呼中,春天来了! “阿姆\/阿爹!芽芽!芽芽冒出来了!” 那是一株再普通不过的野草,从泥泞的土地中探出来一抹嫩绿! 当嫩绿连成一片的时候,春天正式来临,洪南府的城门再次打开,封城结束! “方澜,朝廷已经派兵围剿马匪余孽,不出两个月就能将其赶尽杀绝,你们兄弟二人是何打算?” 问的是二人,却只叫了云澜一个人,赵聪虽然对于方文林很是欣赏,但仍然对他喜欢不起来,也是让他觉得奇怪。 …… 入夜,帐篷里。 “澜儿,你是如何打算的?” 方文林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一乱,被子有拉扯感。 捏紧被子边边,云澜抿了抿嘴唇,一双眼睛睁着,看着帐篷顶,眼神却不聚焦。 这些日子他让自己忙碌起来,无暇顾及其他,也就能压下心中对于阿爹阿姆、哥哥嫂嫂们的担忧。 现在雪灾结束,他也闲下来,那些藏在心底的思念与忧虑便一股脑儿地全部冒出来,酸的让人想落泪。 “我、我想阿爹阿姆他们了,”云澜的声音闷闷的,“哥哥,我想回家了。” 方文林沉默,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让他心中酸涩,这几个月的相处已是他偷来的福分,点点滴滴都被他刻在心里,以便余生慢慢回味。 “好。” 第二天,赵聪带领手下站在安置点的前方,而他的前面则是洪南府的知府大人及所有官员。 云澜和方文林也在安置点内,与其他灾民一起跪着聆听知府大人训话。 洪南府的知府姓梁,今年四十有二,世家出身,背景雄厚,不然也不能稳坐盐田大郡益水郡知府十几年。 本次雪灾也不似其他地方官员那般亳无作为,云澜心中对于这位梁大人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前面那些安慰勉励、感恩圣上等话自不必提,后面才是重点。 大意是目前安置点内的五千灾民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留在益水郡,给办迁户籍,分田地,免第一年赋税,此后便为益水郡人士。 第二种就是各回各家,洪南府会安排军队护送,多的便没有了。 有家人或亲戚的大多选择第二种,回到自己的故乡或投奔亲属。 而家人死绝只余自己的大多则选择第一种,留在益水郡。 方文林知道云澜是肯定要回去的。 那些当官的一走,安置点就炸开了锅,言语间都是对未来的祈盼。 “方林、方澜。”赵聪叫住了两人。 云澜和方文林对视一眼,走到赵聪面前,也看见了他旁边站着的人。 “赵大人。”两人默契地行礼。 还挺机灵,赵聪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都尉大人身边的亲兵,姓秦,你们可以叫秦大人。” “秦大人。”两人再次行礼。 …… “哥哥,你为什么拒绝都尉大人的招揽呢?”云澜怀里揣着刚刚那位秦大人给的三十两赏银,有些不解。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方文林也得了三十两,没有回答云澜的问题,而是问到接下来的安排,“是即刻回长溪村吗?” 云澜点点头,“嗯,我想早些回去。” “好。” ……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云澜病了。 “咳咳咳,多谢赵大人、刘大哥。”云澜站在院门口咳的腰都弯了。 也许是因为一切都结束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扛了一冬天的云澜一下子就病倒了。 两人回家的打算只能落空,暂时进入洪南府养病。 云澜谢绝了赵聪为他安排住处的提议,而是自己用那新得的三十两租了这一间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房,正屋云澜住,左厢房方文林住,右院角砌了个灶台可以做饭,所以租金也便宜,一个月二两银子。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自己琢磨着这次怕是要病一阵子,而且方文林自伤好后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也好趁此机会好生修养一番。 朝廷剿匪大约需要两个月,等他们一切妥当,正好匪徒也被剿灭,回去的路上还能更安全些。 两人一商量,直接租了两个月。 打扫房屋、置办用品这些事情方文林没让云澜插手,自己一个人全部包揽了,花销全从自己身上出。 云澜见他坚持,还搬出救命之恩、报答云云,又见他乐在其中,也就随他去了。 当天晚上,云澜洗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完整舒服的澡,天知道他这几个月是怎么脏过来的,实在受不了也只能用手帕擦擦身子。 他那一身已经发馊的棉衣也换下来了,方文林给他买了两身轻薄的衣裳。 洗去一身脏污,喝了药,穿着干净的衣服,躺在干净温暖的被窝,他只觉得似乎这病都松快了不少。 洪南府不愧是富饶之地,吃穿用度样样都要花钱,还不便宜,做饭的柴火需要买,用水也要到巷子口的井边挑,同样要花钱,就连倒夜香也要收钱。 原本还觉得自己小富的云澜被这里惊人的物价给震住了,忙劝方文林少买点东西,也不用挑太好的,能用就行。 现在他房里的床铺被褥、衣裳,洗漱用的木盆木桶、牙刷牙粉,吃饭做饭的锅碗瓢盆全部都是方文林新买的,这得多大一笔银子啊! 然而方文林却一点不心疼,要不是手头钱不够,他还要买更好的。 现在这两个月可能是他与云澜能够单独相处的最后两个月,他私心把这两个月当成、当成两口子来过日子的。 说他卑鄙也好,龌龊也罢,能偷得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 叩叩叩—— “澜儿,我回来了。”方文林叩响院门,不一会儿就听见轻浅的脚步声。 “来了!” 云澜修养了一个月,病已好的七七八八,只是身上的肉一直都没有养回来,瞧着有些弱不禁风。 “我今个儿炖了鸡汤,快洗洗过来喝。” “好,”方文林进了院子,回身锁好院门,将手里提着的鸡蛋篮子放在灶台上,“好香,下次做个简单的就行,我不挑。” 他在家歇了半个月就去城里找活计做了,毕竟这里消费太高,不能坐吃山空,但也听了云澜的话没有去找那些重活,耗了身体。 因为雪灾,城里有部分人早早就逃难走了还没回来,所以各处都在招人,他寻了一份书铺伙计的临时活计,活不多也不累人。 这活计要求不仅得识字还得会写,原本的伙计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这次只是招个临时工顶这两个月空缺。 因为要求高,所以老板也大方,工钱直接开到了每天八十文,日结,两个月就有近五两银子,可还是招不到人,愁的老板头发都掉了一把,所以方文林去应聘的时候特别顺利,那老板生怕他不干呢。 “不费事,丢锅里小火慢慢炖着就行。”云澜看了眼篮子,里面有十个鸡蛋,“明天给你炒个鸡蛋吃。” 没有堂屋,两人就在院子里吃饭,现在天气暖和起来了,在室外吃饭一点都不冷,甚至还有点热,谁能想象到半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肃杀冰雪呢。 鸡汤炖了一下午,浓缩成这两小碗,油亮金黄,满口浓香,云澜在里面加了黄芪、当归、枸杞等药材一起炖,滋补养人。 一碗鸡汤下肚,方文林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疲惫都去了不少。 “家里没有米了,所以就只蒸了馒头,一会儿就着鸡肉吃也是好吃的。”云澜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鸡汤,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方文林掰开白面大馒头,在碗里抹了一圈,最后一点鸡汤也没有浪费,“成,明儿我去买些米回来,还缺什么吗?” 云澜蒸的馒头都是加了点糖的,吃起来又松又软还带点甜,方文林每次都能吃六个。 鸡肉是已经炖烂了的,肉质滑嫩,舌头一卷就能剔骨,配上炒的油润润的酸咸菜和甜滋滋的白面馒头,方文林吃得很饱。 两人没有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坐一起吃饭的时候就会聊一聊这一天发生的事,竟品出几分温馨来。 饭后洗碗的工作是方文林的,云澜则是端着茶杯在院子里绕圈慢慢消食。 洗漱过后,云澜带着一包东西去了方文林的屋子。 方文林的房间就要简陋很多,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以及一个储物的箱子。 “澜儿?”他视线一扫,语气一顿,“进来说吧。” 两人一人坐床边,一人坐椅子,桌子上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温润细腻的玉蝉和一封信。 这玉蝉和信都是云澜从方文林身上找到的,彼时在安置点,他怕有人趁他不在摸进帐篷搜东西,所以将两人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揣在身上。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路上掉了呢。”方文林恍然,既已经被云澜看见,他也就将此事坦言。 “澜儿,此事涉及朝廷命官,我不可多言,”方文林斟酌片刻,“你知道谢弘深谢大人吗?” 云澜一怔,“你是说京城里的那位谢大人?” “对,”方文林点头,“我之前跟着俞老大跑商,遇上暴雨,山体坍塌,车队的人全都四散奔逃,等雨过天晴,我也和车队彻底失散了。” “我便独自一人往车队本来的目的地赶,想着也许可以在路上再碰上。” “后来车队没碰上,却机缘巧合下救了谢大人,并凭借着学到的寻踪觅迹以及野外生存的本事一路走人迹罕至的山林送谢大人回了京城。” “谢大人本想让我给他做事,不过我拒绝了,后来就给了我一百两纹银、一套衣裳和这块圣上赏赐给他的玉蝉并书信一封,说若有困难可凭此玉蝉和信到曲陵府交给府衙寻求帮助。” “再后来我找到了俞老大的车队,银子给了冯叔,继续跟着跑商,后来就是雪灾了。” “原来还有这般缘故。”云澜听得一愣一愣,伸手将玉蝉和信推向方文林,“这样贵重的东西,那你把它收好。” 不曾想方文林却摇头,“你帮我收着吧。我现在在外面跑,容易给弄丢了。” “可是……” “这东西不用看得那般重,我也没打算用它,平常心对待就好。”方文林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进云澜手里。 “那……好吧,我暂时帮你保管。”云澜不再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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