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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荷香娘棒打鸳鸯

山寨厨房门前的一片空地上,国葆和壮芽正在对打激烈。荷香,一旁抱着膀子和国荃一同观看着。只见对打的二人,如同雏燕凌空,翻飞跳跃,一招一式干净利索。几个晨练收功的兄弟打此路过,笑着道:“嘿,行啊,还真像那么回事!” 国荃朝那兄弟笑了笑,目送兄弟们走远;他凑近荷香耳边:“昨晚,和你娘谈得怎么样?” 荷香警惕地浏览下四周:“看我现在脸色不就知道了。”国荃微微点了下头,“看来,你是得胜者。” 荷香依然盯着打斗的二人,回了句:“当然没那么简单。哈,我说到了死。” 结果呢?国荃问。“结果是,娘以后不再提虎子的事了。”国荃闻听一个不起眼地微笑。 国葆和壮芽对打完毕,二人收起武器。荷香拍手叫好!“练得不错!今日到此为止,快回屋洗洗准备吃饭了。”荷香说着,四人向宿舍走着;国葆和壮芽跟在背后,二人眼神一对,一个冷不防,奋起刀枪从国荃背后喊杀过来。 二人将刀枪架在国荃的脖子左右,国荃神情一震、定在了那里。荷香眼疾手快,赤拳迎战。三人几个回合,荷香便将二人的刀枪夺下,一把夹在腋下爽快一笑:“背后出手,不是豪杰!” 国葆和壮芽忙抱拳赔罪:“九哥,多有得罪!”“小弟多有得罪!” 国荃淡然一笑:“行啊二位,给我来出其不意?”“这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国葆笑道。 “好好,你们厉害。”国荃走着笑道。 转眼小纪泽五个月了,他在秉钰怀里像条火头鱼、吭哧吭哧地直往门外挣。“好好好,出去出去!你呀,真是越大越在屋待不住。”秉钰抱着泽儿走到院里,嘴里说着:“看吧,我看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秉钰抬眼看到赵婶正在开大门,原来是国芝回家了。 秉钰惊喜地抱着儿子迎了上来,国芝忙将两手拎的东西交与秀娟:“婶子,这是点吃的,您先拿厨房吧。” 秉钰笑看着国芝:“怎么?你自己回来的,妹夫呢?” 国芝回话说:“没让他跟着来。我想侄子了,告诉他回家看看。”国芝拍着手对纪泽道,“来,快让姑姑抱抱。”国芝接过纪泽,随秉钰进了屋。 国芝问秉钰道:“娘呢?”秉钰说,“前村的张婶来给国荃保媒了,娘在陪客人。” 国芝应了声,没等说话,秀娟端着茶进来:“小姐,赶紧喝口茶,路上累了吧?”国芝忙跟秀娟让座,“不累婶子,您快坐着。” 秀娟微微一笑:“不了,你跟少奶奶说话,我火上还煮着饭呢。”“等下我过去帮忙哈。”国芝说。 赵婶忙说:“不用不用,都是准备好的,你们说话。” 赵婶说着出了屋,国芝盯着纪泽对秉钰道:“嗨!你瞧,这小家伙直盯着我看,也不说话。”秉钰乐呵道,“会说话就好了!他是看你眼生了。” 国芝盯着泽儿:“谁说和姑姑眼生?上个月才刚刚见过,是不是宝贝?还认识姑姑吗?啊?说话?告诉姑姑你学会了什么?” 秉钰扑哧一笑:“学会了咬人。” “呵呵,是长牙的吧?” “可不,前面两颗牙刚刚长出一半,抓什么都往嘴里塞,嚼得可香了。”国芝说,“牙长出来就好了。” 秉钰打量着国芝:“你怎么样?有动静吗?” 国芝将头一扭:“嗨!别看,没有。” 秉钰说:“我可等着抱外甥呢?” 国芝抿嘴一笑:“哈,晚几年再说吧。哎?张婶来保的这个媒是哪里的?” 秉钰说:“据说,是同邑处士---熊超群之女。” 国芝点头道:“哦,也是书香门第。可,家里为何没把熊家小姐介绍给国潢和国华呢?国荃还没两个哥哥大,急什么?” 秉钰解释说:“三个弟弟都没成亲,自然是三人的八字都被对方拿了去。算命先生看了说,唯独九弟和这小姐的八字好合。” “哦,这样啊?” 姑嫂二人正说得热乎,却听到院里传来江氏送客的笑声。“瞧,为了孩子的这点事,让您左一趟、右一趟地跑!”张婶连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国芝抱着孩子站在窗前,朝院里窥视着:“哎,走了?走走,我们找娘问问去。”秉钰说,“事都定下了。还是赶紧和娘说说你吧!娘心里天天挂着你呢。” 国芝抱着纪泽:“走喽!姑姑抱着胖宝宝看奶奶去喽……” 时已黄昏,壮芽和国葆仍在伏案写作业,国葆将自己的字拿起,自我欣赏道:“哈,瞧瞧怎么样?九哥都夸我的字越来越好了。” 壮芽抬头看了国葆一眼:“九哥就夸你自己了?” 国葆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字:“当然,也说你写得不错。” 壮芽低头继续写着,嘴里嘟囔道:“人可以有傲骨、不可以有傲气,你刚才说我的。” 国葆反驳道:“我哪里是傲气?一点小得意而已。” 壮芽嘴一撇:“自我得意,就是骄傲的苗头。” 国葆说:“那你刚才得意什么?” “你说的,得意就是傲气的苗头。” 国葆反问道:“怎么都是我说的?这都是九哥说的!” “那你用来说我,我就不能再说你?”壮芽说。 “好吧好吧,我们一起得意一下。”国葆说着、隔窗朝荷香屋张望了下。壮芽见状忙说:“别看了,九哥刚出门,荷香姐便就随后跟了去。” 国葆冲着壮芽发急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二人互看了眼,看似都有话要说,但谁也没有开口。 每到夜晚,山寨上下的火把,灯笼、烛光,将状元寨装扮得宛如世外桃源。 趁着月光,隐约看到山下的林荫树旁的一块空地上,国荃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根蓝色扎带,正在忘我地挥剑起舞。只见他神情贯注,形同秋水,身随剑行、神与剑合,仿如轻云蔽月,飘若回风舞雪:躲在树旁偷视多会的荷香,看得是如痴如醉。 国荃一阵狂舞,仰望当头明月,傲然地朗读起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荷香正要跑向国荃,忽见国葆和壮芽打着灯笼朝此走来,荷香忙又躲在树后,二人顺声走去:“九哥!”壮芽叫道。 国荃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天都黑了,你还没回去,我们不是不放心嘛。”国葆说。 “嗨,我出来散散心而已,走吧。”三人刚走几步,躲在树后的荷香正要挪步,突然被树根绊了一下,三人被动静惊住。“谁?”国荃问道。 荷香顿觉好没光彩,索性坐在树后将脸趴在腿上,三人拎着灯笼走近一看,荷香不好意思地抬头:“我”国荃吃惊道,“你,你怎么会坐在这里?”“我,我看你们三人都不在屋,以为去哪了。就,就出来找找。” 国荃‘唉’的一声:“真有你们的!走吧走吧,一同回去。” 国葆和壮芽拉着手,故意走在国荃和荷香的中间,四人打着灯笼向来的路走去…… 早餐罢毕,国藩从会馆餐厅回到房间,他迅速整理着考件,随手拿起给家人和朋友写的书信,梅钟澍门外喊着:“涤生!” 国藩拎着包裹和书信,应声道:“来了!” 三人匆匆朝会馆大门走去,国藩将手中信件隔窗递给门房:“大爷,我这几封信,待会记得交给邮差。” 他没等门房回话,三人已走出大门: 道光二十年四月九日。戊戌科庶吉士即将散馆,散馆前一场的小考正在紧张地进行中。两个时辰过去,读讲厅的庶吉士们纷纷交卷,有的走出,有的在整理书稿。 讲台前的两位教官正在收卷,穆彰阿坐镇中间,他翻阅着试卷,眼睛突然停留在卷上的名字,抬头叫了声:“曾国藩。” 正整理书籍的国藩一惊,忙走近教习台,向穆彰阿恭敬施礼:“穆大人。”穆彰阿盯着国藩不露声色,拿着考卷缓缓道:“嗯,你的这篇诗文写得不错,可否将你的手稿誊写一份交与本座。” 国藩忙应道:“晚生这就将文稿誊写了,送交大人府上。” 穆彰阿看着考卷、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国藩又对穆彰阿躬腰施礼,退回座位。他心神不定地、看着盯着自己的梅钟澍和陈源兖。 穆彰阿和两位教官,拿着考卷走出了读讲厅。梅钟澍这才敢说话:“涤生,难得啊!你的诗文得到掌院大学士的赏识!” 国藩木讷地坐在座位,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感觉有点后怕。一旁梅钟澍催促道:“还傻坐着干吗?赶快回去誊稿子啊?”陈源兖接话道,“是啊,人都走完了,还坐着等什么?” 国藩这才缓过神来,他淡然一笑,对二人点了点头。 国藩从第一次进京,截至今日,是他与穆彰阿的第二次近距离接触,上次是他撞到了人家。 国藩回到会馆便埋头誊写起来,好在刚刚答完卷,他将诗文复写得也不差。考卷书写完毕,他便愁上了头。 他从柜子里拿出从家带的辣酱,茶叶和花生,他对着一堆东西双手一摊,自语道:“这像什么话?”像是他在为没有手礼而犯愁。这时,梅钟澍和陈源兖各带了包东西进屋。 “涤生,别犯愁了!这是我临走前,你嫂子给我做的绣了花边的棉靴。我一次都没穿过,做礼物送人还是拿得出手的。你看,不难看的。”梅钟澍说。 陈源兖拿着几条腊鱼道:“这是我娘做的腊鱼,一起带上,做个登门的手礼吧。”“不不不,我怎能将你们穿的吃的带去送人。” 梅钟澍不好意思地:“我知道,你是嫌这些东西没面子,可,咱也是倾力而为了。初次登门,总不能空着手吧?” 国藩一声叹息:“我哪里是嫌没面子?我是不会送礼!见面怎么说呢?”“你不会我教你。”梅钟澍说。 梅钟澍麻利地将桌上等物打成个包,说:“你诗稿装在身上,见面就说,晚生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好礼可带,就是家乡的一点特产,还望大人笑纳。就这样,走吧!” 国藩还在犹豫。陈源兖催促着:“不就是送篇文稿给大人看嘛!忧虑什么?” 梅钟澍感慨道:“涤生,愚兄有种预感,这穆大人,说不定就是你命中贵人。既然有此机会,就把你的学识多多展示给他。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听哥的,快去吧!见面无外乎就是谈谈诗文,顾虑那么多干吗?” 国藩仍在犹豫站着不动。“你平日不是这样的,今儿是怎么了?”陈源兖着急道。 国藩难为情地:“我,我真的是不会送礼,我带着这些东西不会说话。” 梅钟澍一旁教着:“见了面,你就把东西往桌上一放,他自然知道你是送他的,不说开场白也行。接下来该谈什么谈什么。” 国藩摸着后脑勺,还是不肯出门。陈、梅二人索性推着国藩,梅钟澍说:“快走吧!平日里口若悬河,遇到事怎么这么笨呢?”国藩被二人推了出去。 国藩纠结了一路,终于来到穆府。他挎着布包站在门前仰望片刻,举手叩响了大门。门里走出穆府家人,国藩忙报上姓名说明来意。“请跟我来吧。”家人对他说。 国藩向那家人问道:“劳驾,我请问,我带的东西可否寄放在门房?” 那家人问:“你包中带有何物,是礼品吗?” 国藩尴尬得不知说何是好。家人见国藩支支吾吾,随口说了句:给大人带的礼物,直接送交大人便是。国藩只好挎着包随家人朝后院走去。 二人过厅穿堂来至后院客厅前。几位园丁,正在客厅的两旁花丛中整理花草。家人对国藩道:“你且在此等候,我禀报大人一声。 ” 国藩见家人走向客厅,急不可待地、要将包裹丢弃或是藏匿,他情急之中,看着花丛眼前一亮。他迅速走进花丛将包裹取下,他左放右放,看似都不理想,焦急万分之时,他发现一个园丁正警觉地注视着自己,国藩朝其尴尬一笑,只得又拎着包走出花园。 穆彰阿身着便服正在窗前摆弄鸟笼,对来报的家人道:“请他进来。” 家人匆匆从客厅走出,对门前的国藩道:“大人请您进来。” 国藩整理下衣帽,背着包进了客厅,他见穆彰阿正向他走来。国藩忙施大礼:“晚生曾国藩,叩拜穆中堂,给穆大人请安!” 穆彰阿呵呵笑着:“啊,快快请起。” 国藩起身,穆彰阿落座上座,和蔼地看着国藩:“坐,坐坐。”国藩拘谨地坐在客座,女仆送上茶来,国藩起身谢过。 穆彰阿和善地盯着国藩,国藩拘束地摸着挎包不知如何开口。 穆彰阿道:“嗯,你可将诗稿与老夫带来?”国藩机械地从身上掏出文稿:“大人吩咐,晚生不敢怠慢,敬请大人指教。” 穆彰阿接过随便看了眼,见国藩不住地摸肩上的挎包,他有些纳闷:“你肩上背了什么?”国藩忙说,“啊,没,没什么” 穆彰阿说:“我是说,若不是珍贵之物,你可将它暂且放在茶几上,等走时再带上。哈,我看你一直挎着,挺难受的样子。” 国藩说:“啊,无妨,这样挎着挺好。”国藩说着,二人眼睛无意地对视在一起。 曾国藩脑海里迅速闪现着,穆彰阿威严冷峻、高高在上的形象,可眼前的他,又是如此和蔼,仿佛邻家大爷。如此反差,令他越加地不安起来。与此同时,穆彰阿也在微笑地看着国藩,回想着琉璃厂初见面的那幕。再看眼前的国藩,已是翰林院即将走出的仕子,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年的判断,不由得脱口而出:“嗯,曾国藩,曾涤生!” 曾国藩猛地一惊:“大人怎会知道晚生的名号?” 穆彰阿一个不经意地笑,慢慢道来:“恐怕不止四年了吧” 曾国藩更加摸不着头脑,忙说:“晚生愚钝,请大人明示。”穆彰阿舒了口气,“涤生啊,你的《朱子全集》可有熟读?” 国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五年前,无名氏赠送的书竟是穆彰阿。他忙跪地上改口叫恩师:“原来是恩师?学生曾国藩有眼无珠!” 穆彰阿起身将国藩扶起:“起来,快快起来!啊,时光荏苒,五年前,我们一个特殊的邂逅,现如今,你居然成了老夫的学生。看来,老夫我没有看走眼。” 国藩忙拱手道:“学生困惑五年的送书之谜,今日如梦方醒” 穆彰阿微笑道:“哈,一个无意的碰撞,竟与老夫撞出一场师生情缘,真乃天之造化。” 国藩抱拳道:“学生莽撞冒犯,还望恩师多多宽谅。” 穆彰阿大气道:“过去之事无须耿耿于怀,正是你那一撞,才与本师留下挥之不去的好感。” 国藩眨巴着眼道:“还请恩师拨云开雾。” 穆彰阿危坐正襟道:“回想那日之事,若遇旁人,早已跪下向我求饶,但你不惧权贵,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倒让老夫为之一振。能有此定力之人,必是天赋使然。所以,老夫断你将来定是有一片乾坤之人,故将此书馈送与你,愿你成为可造之才。” 国藩闻听,真的不知说何是好:“恩师默默栽培,而学生浑然不知,学生荣幸之至,惭愧之至也!” 穆彰阿依然大度道:“老师怜惜学生,自古情理之中。现如今,我大清内忧外患,朝廷求贤若渴,本师更是惜才如命。国家的强大与延续,靠的是未来的秀杰与贤能,还望你不负本师与朝廷所望才是。”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绝不辜负恩师苦心栽培!” 穆彰阿呵呵一笑:“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了。庶吉士散馆在即,望你能拿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既然,你与老夫师生相称,但请记住,老夫对门生的要求更严于他人,绝不会将些酒囊饭袋纳于门下。” 国藩再次拱手道:“恩师教导,学生铭刻在心,涤生定将自己所学,真真实实呈现于朝廷。” 穆彰阿点了点头:“嗯,老夫将拭目以待。” 国藩再次摸了摸挎着的礼物,脱口来了句:“恩师,若无他事学生便告辞了。” “嗯,不急嘛,等下留我这儿吃饭。”穆彰阿说。 国藩生疏道:“不不不,恩师日理万机,学生不敢打扰。” 穆彰阿见国藩紧张的样子,呵呵一笑:“看来,你是与老夫生分哪!哈,多来几次就不会了。好吧,为师就不为难你了。”他回头叫了声,“来人。” 女仆应声匆匆走上:“老爷有何吩咐。” 穆彰阿说道:“去将我今日带回的点心和肘子拿些过来。” 女仆应着转身走去,穆又转向国藩道:“我给你带些吃的回去,晚上读书饿了,可以充饥。”国藩反倒摸着自己挎的礼物不知所措。 不会儿工夫,女仆拎着几盒点心上:“老爷。” 穆彰阿冲女仆点了下头,说了声:“下去吧。” 穆彰阿拎着点心对国藩,“回去好好温习功课。来,拿上,这是今天进宫皇上赏的,我牙口不好,你带回去吃吧。” 国藩看着穆彰阿送上的点心,接也不是拒也不是,穆彰阿索性将点心放在国藩手上。国藩捧着点心,急出一头汗:“这,都是学生给老师送礼,哪有……” 穆彰阿淡然一笑:“你一个穷翰林和老师谈什么礼?老师要的是你的才华。好了,不留你了,回去吧。” 曾国藩如释重负般,忙起身拱手:“恩师保重,学生告辞!”国藩几乎没再等恩师说什么,便机械地背着包,拎着几盒点心疾步走去。 到了晚饭时分,国藩还没回来。梅钟澍和陈源兖,坐在会馆餐厅不停地往窗外张望:“天都快黑了,这送礼的怎么还不回来?留下吃饭了?”陈源兖说。 “留下吃饭的可能不大,该不会舍不得坐车,步行走回来的吧?”梅钟澍猜测道,“我们吃完,打份饭带回去给他留着吧。要不,等他走回来到哪吃饭去。” 陈源兖点了下头,梅钟澍回头看着就餐的士子们:“瞧,和我们当年一样。今年庚子科,咱湖南又中六名进士。长沙一名,善化中了三名,浏阳和湘潭各一名。” “嗯,比我们戊戌科还多出一名。他们正在进行殿试,我们散馆后,他们正好进来。” 梅陈二人吃完饭,打了份饭菜走出餐厅,恰看到国藩拎着点心背着包裹朝二人走来。陈源兖端着饭:“嘿!你早来一步我也就不打饭了。瞧,你是回餐厅吃还是回屋吃?” 国藩忙说:“我猜想你们就在餐厅,便直奔了过来。端我屋吧,我们屋里说话。”三人进了国藩屋,陈源兖将饭往桌上一放,“先吃饭吧。” 国藩将点心包裹放在桌上:“不急,容我先喝口茶。”国藩端起茶杯一阵豪饮,舒了口气道,“啊,我快成了久旱的秧苗。” 梅钟澍纳闷道:“怎么,去穆府只顾得说话,水都没给你喝?”国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将包裹打开。陈源兖见状,“你礼物没送给穆大人?” 梅钟澍也忙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背了回来?” 国藩说:“送了,穆大人送了我这些点心。”国藩将盒子一一打开,有卤肘子和非常精美的糕点。“他送你的?”梅钟澍说。 国藩解释说:“皇上赏与穆大人的。先别问了,你们吃吧,这可是市面上见不到的珍馐。我得先吃饭,快饿昏了。” 梅钟澍看着国藩的礼物:“莫名其妙!这都哪跟哪啊?礼物没送出,反倒人家送你点心?” 国藩大口扒着饭,玩笑道:“等我吃完饭,我一一禀报二位。”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 荷香娘坐在里屋缝着衣服,荷香站其身边哀求着:“娘,您就找干爹将这事挑明了说,干爹一定会尽力的。”原来,荷香是想让娘找二喜当说客,到国荃家挑明二人的婚事。 荷香娘---陈氏拧着劲道:“荷香,人要知趣!我们是怎样的人家,曾家是怎样的人家?咱跟人家根本就合不到一处去!” 荷香辩解道:“婚姻,是我和国荃两人的事,我们俩合就是合,您拿他家跟我们家合什么?真是的!” 那陈氏坚持道:“别自找没趣。你干爹若是知道,也不会保你这个媒。你说虎子不如你的意,我便不在往下说了。那猫眼和大壮不都挺好?又懂事,又能干,哪点对不住你?偏偏要嫁人家少爷。” “我还真告诉您,非曾家少爷我谁都不嫁。”荷香说。 陈氏耐心道:“娘并非说人家少爷不好,正是人家太好了!我们配不上。” 荷香将要被娘气哭:“人家根本不是像您想的那样。让干爹去曾家提亲,还是国荃少爷的主意呢。娘只需在干爹面前点个头,以后的事就由干爹出面,您就不用管了。” 陈氏将手中活往床上一放:“这门亲,我想都不会想!更别说让人提亲。就是你爹活着,他也不会答应。” 荷香说:“如果曾家答应了,让人找我们提亲呢?” 陈氏说:“既是那样,我也不会答应。” 荷香跺着脚:“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陈氏道:“我是为你好!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会害你?可你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荷香委屈地闭着眼流泪:“好吧好吧,你为我好,你为我好!”荷香转身走到外间,趴到桌上哭了起来。 突然窗口窜进个纸团,荷香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荷香,莫哭,刚才你与娘的对话我全听到了。明日,我便下山,回家说服家人,邀二喜叔与你娘提亲,放心,你娘会改变主意的。快睡去吧,我在梦里等你。” 荷香忙收起纸条,开门向门外观望,只见国荃站在自己屋门口,两手扶着门框正向她点头致意。 二天一早,国荃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了家。 江氏和秀娟正在准备午饭,恰巧国荃走来。秀娟忙说:“哦,少爷回来了!”“怎么就你自己,弟弟们呢?”母亲问。 国荃笑道:“天热了,我回家取些衣服。他们两个,在帮我审阅那帮兄弟的考卷呢。” 赵婶闻听儿子的进步,喜上眉梢:“哈,可真行,会做人家小先生了。” 江氏对国荃道:“赶紧回屋歇会儿,午饭就要好了,吃了饭我帮你找衣服。”国荃站在原地没动,“娘,我想和您说个事。”江氏看了眼赵婶,“娘这会正做着饭呢,吃了饭再说吧,娘也正要找你说事呢。” 赵婶忙说:“孩子找夫人说话,您就赶紧去吧。”国荃焦急道,“走吧娘。”江氏索性解去围裙,跟着国荃朝国荃屋走去。 秉钰轻轻掩上门向厨房走来,赵婶边干活边说:“少奶奶看着孩子就好,您又跑来做什么。”秉钰悄声道,“哈,睡着了。” 赵婶说:“等下孩子醒了,会不会掉床?” “不会,我用被子挡着呢。”秉钰又说,“我刚才听到九弟回家了?” 秀娟道:“是,说是回家拿换季的衣服。” 秉钰说:“正好,娘要告诉他定亲的事呢。哈,晚个一两年,等弟妹过了门,我不又多个做伴的?” 秀娟乐呵道:“是啊,自国芝小姐出嫁,大少爷回了京城,这三个孩子也不常在家,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幸好添了孙少爷,家里才多了这么多欢笑。” 秉钰感慨道:“先前,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国芝和国藩这一走,家里突然冷清了许多。我也天天盼着几个弟弟早早地成家,都能生上几个孩子。那会儿,咱家可就又热闹起来了。” 秀娟道:“快了,用不了几年!” 全家人都希望,兄弟几个都早早地成了家,多生几个娃。哪承想,曾家的九少爷背着家里自己订了婚。没等他开口说起与荷香的事,母亲却先将熊家小姐的事告诉了他。国荃只得说:“我上面两个哥哥都还没有成亲,怎么不先给他们定亲?” 母亲说:“张婶原本就是给国潢提的亲,娘想着,你和国华也都到了定亲的年龄,索性,就将你三人的八字都让张婶拿了去。” 国荃将脸一横:“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偏合上了我!” 母亲说:“这孩子!定亲成亲是人生的大喜,怎么到你这就成了倒霉?” 国荃简直无话可讲:“算算算,我不想多说。” 母亲追着说:“你不想说,就是同意了?” “我不同意!我还小呢,还不谙人事。我奉劝家里,趁早把这门亲给退了,免得误了人家小姐前程。” 母亲被?得无可奈何:“你怎么和娘这么说话?”国荃有苦难言道,“不是孩儿诚心惹娘不高兴,我真的是不愿意。” 江氏盯着儿子的脸,缓了缓道:“国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有什么隐情?你说出来,娘会为你着想的。” 国荃耷拉着头:“您和爹都答应了人家,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江氏看着国荃猜想道:“你在外面,是不是看上别家的姑娘了?”“没有,我谁都没看。” 江氏道:“你给娘说实话,熊家这里,双方只是有这层意思,还没最后定下。倘若你真是看上哪家小姐,娘和爹商量,不行,咱把熊家这边推了,娘托人给你保媒。” 国荃嘟囔道:“说得轻松,我爹会同意?” “你把实情告诉娘,你爹听我的!娘听听是哪家的姑娘。” 国荃拉着脸道:“反正,我不会要这熊家小姐,娘若能将熊家给推了,这辈子我保证都听娘的,任何事儿都依着家里。” “你总要给娘说出个道理!告诉我,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国荃沉思片刻,吞吞吐吐道:“我们山寨的一个女孩,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她父亲跟着二喜叔打土匪时死了,如今她和娘相依为命。如果,家里非逼我和熊家小姐婚配,除非,你们不想要我这个儿子。” “那你为何不早早地让娘知道?” “孩儿今日回来,就是要和娘说清楚的,结果,还没等我开口” 江氏既心疼儿子又自相矛盾:“唉!咱曾家无论是儿是女,皆是父母指婚,既然你对这姑娘如此看好,娘也不忍看你伤心。娘伤心伤我一个,你伤心伤我母子。” 国荃看着娘的脸:“这么说,您是答应推掉那熊家了?” 江氏说:“你给娘选择了吗?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娘,谢谢您这么开明,国荃不但这辈子要好好孝敬您,下辈子我还要做娘的儿子,生生世世都做您的儿子!” 江氏无可奈何地:“别这辈子那辈子了,娘心里清楚,强扭的瓜不甜,只要你自己中意,娘也无话可说。” “娘,还有就是,这女孩她娘,有点不愿意。” “什么?人家家里不愿意?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即使做得你爹的主,也不能做了人家娘的主啊!你说你,这叫什么事?” 国荃说:“事实并非娘想象得那么复杂。她娘仅是认为,她们家没产没业,配不上我们曾家。” 江氏道:“难道,我曾家是贪图女方钱财之人?” 国荃说:“她绝不是这层意思,只是认为和我们门户不相当。” 江氏说:我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娶媳嫁女首先看的是人品,还要看缘分。既然,人家大人有所顾忌,你就是再喜欢,娘也不能强按着人家脑袋点头。 “娘,二喜叔是那女孩的干爹。” 江氏道:“国荃,你的心思娘都明白,刚才话也给你说透了。你说喜欢她,行!娘想办法说服你爹,可你又说她娘不同意,这,别说让她干爹去说,就是她亲爹同意娘亲不点头,这门亲我也不能答应。咱曾家怎能强娶人家闺女呢!” “好吧,我知道了。”国荃说着起身打开衣柜。“你要做什么?”母亲问。国荃说,“我走。” 江氏说:“要吃饭了,你走哪去?” “我回去让她娘点头!”“你跟娘赌气是吗?”母亲说。 “没有,我和她娘赌气去。”国荃把该拿的衣服包裹好,江氏既伤心又疼儿:“回到家,连口饭都不吃就要走,可见那女孩在你心里有多重!好吧,我不留你,你去吧,娘成全你!一个月倘若那女孩娘还不吐口,别怪娘不通情理。” 国荃坚决道:“一月之内、我若搞不定她家,我顺从家里,任凭你们给定个阿熊阿虎,我绝无怨言!” 江氏摇着头:“国荃,你真这么走了?娘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顿饭了。” “娘,我现在在哪都没心思吃饭。” 母亲失落道:“好,走吧。”国荃犹豫片刻狠心出了屋,江氏一屁股坐在床上暗自伤心着,“从小就是个犟种,没想到长大还是个情种!” 全家人围着餐厅准备吃午饭,曾麟书扫了眼大家:“诶,国荃不是回来了?怎么不出来吃饭。”赵婶和秉钰忙看江氏,江氏忙为国荃打掩护,“啊,他回来拿书的,说那边急等着用呢,我让他走的。” 曾麟书不满道:“再急,也要让孩子吃了饭再走啊。”爷爷呵呵一笑,“我说怎么没看到这小子回来,原来,点个卯就走了?” 江氏忙又对爷爷解释:“他着实那边有点急事,一两天就又回来了。临走,他还专门交代我说,让爷爷奶奶和家里都别为他们担心。因为赶得急,我便没让他去打扰爷爷。这不怪他,是我催他走的。” 爷爷道:“孩子真是长大了!哈,小时候天天缠着我,唉,行,无论在哪儿,只要做正经事我就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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