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藩写完当天的日课册,夜已经很深了。他来到卧室正要宽衣睡下,忽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国藩心中一震,心想,谁呀这二半夜的,院里随即又传来富贵的呼叫声:“曾老爷,曾老爷!我是富贵……” 国藩闻听是富贵,即刻又穿上了衣服。此时,秉钰也惊醒坐了起来。国藩匆匆出屋来开大门。大门打开,只见富贵雪人般地喘着粗气:“曾,曾老爷,我家夫人,不省人事了。” 曾国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问道:“富贵,你再说一遍!哪个夫人?谁的夫人?” 富贵哭泣道:“我家老爷的夫人,不省人事了!” 春梅夫妇披着衣服也慌忙跑到院里,惊恐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呀?”国藩迅速地交代着,“快别问了,春梅,麻烦你随富贵到陈老爷家,帮着照顾一下。周升,快回屋多穿点衣服,随我到郑老爷府上。快!” 曾国藩回身安慰着富贵:“富贵,你不要惊慌,我让春梅跟你先回家,我从这里去请医生。” 富贵说:“老爷,路上全是积雪,一个车影也找不到,路上的雪不铲除,马车也走不动。” 曾国藩说:“我们走着去!你等着春梅,我去穿件衣服。”国藩说着匆匆朝屋走去…… ……待国藩一行走到岱云家,东方已经泛白。小岑和小珊背着药箱小跑着进了院,几人直冲卧房,只见卧室哭作一团,春梅抱着啼哭不止的远济在抹泪。桂香抽泣着、双手死死地拉着哭喊的远谟。 卧室里间,兰芝躺在床上,岱云坐其身边双手抱着头。小岑上前拉出兰芝的手为其把脉。但很快便站在一边低头不语。小珊也忙拉起兰芝的手摸了一下,很快便也松开了。国藩见状,双手一直在抖,无法直视的事实,令他大出所料。国藩走上前,将被子掩盖着兰芝的面孔,搂着岱云走向外间,岱云喷井似的大放悲声:“兰芝!天放亮了!救你的人来了呀……” 随着岱云的哀嚎,全屋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国藩看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忙从春梅手中接过,他难过地对桂香道:“桂香,你拿出个厚点的包被。”桂香从里间拿出个包被,国藩将孩子包裹严实,对小珊和小岑道:“二位仁兄,我先将孩子送回家中,随后去通知人。你们在此陪着岱云,等我回来。” 桂香忙拿出把伞,为国藩撑着,二人匆匆走出了陈家大门…… 秉钰怀抱着纪耀,面露难色,王婶坐在一旁喃喃道:“也不知这会儿陈夫人怎么样了,唉,刚给孩子操办完满月,怎么就突然病得这么厉害。” 秉钰一声叹息:“老爷没回来,也不知那边情况。菩萨保佑吧,陈夫人那么善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测。” 恰时,二人突然听到叩门声:“一定是老爷!”王婶说着疾步朝大门口走去。王婶将大门打开,国藩二话没说,抱着孩子径直走向卧室。国藩进屋便对秉钰道,“来,把耀儿给我,你赶紧给这孩子喂喂奶。” 秉钰看着国藩的脸色:“兰芝她……不要紧吧?”曾国藩将头一背,“先喂孩子吧。”王婶关好大门走了过来,国藩忙对王婶道,“王婶,你马上找个奶娘回来,越快越好。”王婶惊大着眼,“啊,找奶娘?” “是,这孩子,他娘喂不了他了。”王婶不敢想象地说,“陈夫人病得很厉害是吗?”王婶刚一问,桂香一旁便忍不住哭了起来,王婶和秉钰见状张大了嘴巴。桂香边哭边说,“陈夫人没了……” 闻听兰芝没了,秉钰‘啊’的一声,便泪如涌泉。王婶抖动着嘴:“这这,怎么可能” 曾国藩难过地对王婶道:“王婶,麻烦你了,这孩子才三十五天,全靠奶水养活。”王婶擦拭着泪水,“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就去找奶娘!哎哟,可怜死我了!这么小的孩子,咋就没了娘了呢!”王婶说着出了屋。 曾国藩对桂香道:“桂香,你先在这里帮夫人看护孩子,我要马上去通知人。陈老爷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国藩说着将耀儿递给了桂香。” 桂香接过孩子哀伤着脸道:“老爷放心去吧,我在这里陪夫人照顾孩子。” 秉钰抱着远济心疼欲碎,她哑声地抽泣着。曾国藩劝慰道:“秉钰,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孩子我交给你了,看护好他。”秉钰忍住泪点了点头,国藩破门而出…… 陈源兖的同僚和挚友们,纷纷涌在报国寺。众人哀痛万分,相互抚慰着:小岑一旁捂着嘴暗自难过,李文安走来拍了拍小岑的肩头悲声道:“小岑,唉!这是谁也不曾料想的事,太让人接受不了了。” 小岑哽咽着:“是我到迟了,我到迟了!涤生赶到小珊府上,走了一个多时辰,接着又与我们同往,待我们赶到,天已经放亮了,路上找不见一辆车。”李文安哀伤道,“这个打击无论对谁,实在是太大太大。” 吴廷栋和小珊相互安慰着。小珊说:“一路上,我们滑着跤小跑着赶路,待赶到地方,人已经没脉了。” 吴廷栋难过道:“唉!她这算什么病症呢?” 小珊说:“据岱云的描述,像是气痛病。” 吴廷栋说:“岱云的大儿子,听说被你接到了府上?”小珊点头道,“娘没了,爹眼看要疯掉,好端端的一个家散了,散了!” 这时,唐鉴对众人道:“诸位,我说句话,大家皆是岱云的好友和兄弟,正值新年,岱云家遭此劫难,众兄弟无不为之悲痛。怎奈,哀伤,悲痛,不能使时光倒流。事已至此,大家节哀顺变。死者为大,我们还须各自尽些心意,送易安人归乡吧。” 何绍基说:“岱云痛失爱妻,情绪一时不能自已。即是朋友,大家都为岱云多些担待。易安人的后事,就由我们来为其治丧。镜海先生,这里您辈分最高,您说话吧。” 护国寺的大殿里,停放着兰芝的灵柩,岱云双手合十,泪眼婆娑地望着兰芝的遗像。国藩一旁沙哑着嗓音劝慰道:“岱云,此刻,我知你心如车裂,奈何弟妹已驾鹤西去。从此阴阳两隔,只能待等来世重续前缘。想想,你家老母带小女返乡,尚在归乡的途中,两个幼子还须你来抚养和栽培,命运恶浪的面前,一定要把好舵,一定要挺住啊兄弟!” 桂香跪在一旁哀求着岱云:“陈老爷,您就说句话吧!几天了,您不吃不喝不言语,您瞧,夫人在看着您呢,夫人都在心疼您啊!” 陈源兖绝望地对国藩、又更像是自语:“吾祖自康熙间由茶陵徒长沙,迄今百余年。父亲离世十六年间,陈氏后人死亡相继,而今尚存者五人。男丁凡十三岁便苦役劳作,吾母无一日欢颜可见。兰芝为陈家产下一女二男,随夫从宦五年,寻遍所有衣物无一件完好者也。吾妻之贤,仁兄皆知。恳望仁兄,为吾妻撰写墓铭,小弟感恩不尽也……” 国藩挥了把泪道:“岱云,弟妹身后事,愚兄责无旁贷。大儿子远谟现在小珊府上,郑夫人将孩子安排得极为周全。小儿子远济在我府上,现由奶娘专心照应,你无须挂碍两个孩子,也使得兰芝走得安然。” 陈源兖哀痛道:“兰芝为吾割肉疗病,衣不解带四十余天,产下孩儿三十五日,便匆匆赴西。除了痛,吾无有一语可表达。吾意欲为妻守灵七七日,送爱妻上路。” 曾国藩说:“岱云,你追思爱妻,守灵七七日,兄全遂你愿,但家中事和弟妹后事总要打理。以兄之见,不妨仍由富贵继续照看家中,桂香,暂且留你身边,服侍你左右,弟看可好?” 陈源兖哀叹道:“吾心已死,一切听凭仁兄打理便是。” 桂香泪眼婆娑地望着国藩,国藩对其说道:“桂香,陈夫人生前待你情同姐妹,夫人溘然离世,陈老爷哀伤过度,服侍照顾好陈老爷至关重要,愿你事事尽心才是。” 桂香回望下岱云,又望望国藩,难过道:“桂香听从老爷吩咐,我会服侍好陈老爷,教您放心。” 曾国藩接着转向陈源兖:“岱云,哀莫大于心死。但请记住,你才刚刚二十九岁,兄望你珍重!珍重!” 国藩话毕,难过地走出了大殿…… 三十来岁的李嫂干净利落,她正抱着远济喂奶。秉钰进来,李嫂唤了声“夫人”,说着就要起身。秉钰忙劝着,秉钰走近闭眼吃奶的远济,满意地一笑:“这孩子很乖,也不听他哭闹。” 李嫂笑道:“这孩子真是乖,吃饱了就睡。” “我看李嫂的奶水很好。”秉钰说。 “夫人有所不知,我女儿三个月头上,便生病没了。两个奶子憋胀得厉害,每日都要挤出两大碗奶,才稍好受些。吃回奶药都吃不回去。正好王婶托人找奶娘,听说这孩子刚满月就没了娘,就赶紧地过来。都是当娘的,心疼孩子啊。” 秉钰说:“是我们远济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奶娘养着。待孩子长大,定会像亲儿子一样地孝敬您呢。” “哎哟,夫人这么抬举,我都不知要往哪站了。夫人放心,我会把小少爷当自己儿子喂养。我刚刚丢了孩子,如今,抱着小少爷,就跟自己孩子又回来了一样。” 秉钰‘唉’的一声:“都是女人,当了娘才知道什么叫疼人。李嫂,你每日的饭食,我都有给王婶交代。你平时有什么胃口和忌讳,告诉王婶就是。让她按你的胃口做饭。” “夫人,我们本就贫苦人家,五谷杂粮能糊口已是不错。我奶水好是天生的,即使喝口冷水也照样下奶。没奶的人,你给她吃山珍海味,也还是没奶。” 秉钰随口道:“哈,既然李嫂没忌口,那就让王婶尽力安排便是。孩子睡了,李嫂也歇着吧。” 国藩刚刚为兰芝写好挽联和祭文,秉钰走进书房。曾国藩回头问道:“秉钰,我们还有多少钱。” 秉钰说:“除去节前节后的花销,还余二十八两。这些钱,包含下月佣人的工钱和生活费,多一文也没有。” 国藩闻听,不由得发愁沉思。秉钰见丈夫沉默不语:“是否要送赙仪金给岱云?”曾国藩没有说话。秉钰说,“想多送我们也确实拿不出来。要不,就给十两吧?岱云与你这么好的朋友,按说,送三十两也不多。可我们” 国藩为两家的困境而难过,他求人的口气对秉钰道:“十五两好吗?现在,兰芝的棺椁和寺院客房都是赊着账的。” 秉钰基于自家与岱云的困境,叹了口气:“想起兰芝,送多少赙仪,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心意。谁让我们穷呢。既然你嫌少,干脆送十六两吧。人都没了,我们难就难着吧。” 曾国藩拍了拍秉钰的肩膀:“秉钰,谢谢你理解我的心情。再几日,就领到上半年的俸银了,家里会接得上的,啊?” 秉钰‘唉’的一声:“不说这些,挽联写好了吗?” “嗯,祭文写了三千字。我打算,将这篇墓志铭,交由子贞兄誊抄书写,然后,寄回岱云老家,为兰芝刻碑。” 秉钰道:“若是这样当然是好。尽管兰芝走得令人痛惜,还好有你这个所谓的挽联大家撰文,有子贞这位书法高手书写。兰芝妹妹的灵魂也算得以慰藉。我百年后,难说会有这般荣幸呢。” 曾国藩眼睛一瞪:“胡说什么,好好活着吧。” 报国寺内的客房外,出出进进着前来慰问和送赙仪的朋友,曾国藩、何绍基一行等人拥挤在房内,各自神情肃穆,忙碌着筹备治丧事宜。 唐鉴在一张大桌前,记录着前来送赙仪的名字及金额,大家进出有序。国藩在另张台案边,正在照着手稿书写挽联: 挽陈君岱云夫人易安人: 上联:割臂岂初心?是孝子忠臣莫可奈何之事; 下联:归真无片语,有堂上膝下万不忍言之衷。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十日:曾国藩敬挽: 国藩收住笔,将挽联放置一边,拿起写好的墓志铭对何绍基道:“子贞兄,这是我为兰芝写的墓志铭,烦劳您妙笔挥毫给誊写一下。好教岱云寄回老家,刻于墓碑之上。” 何绍基说:“谦虚什么,你的字不就挺好。”曾国藩道,“有您老兄在,何须小弟献丑。”国藩不等何绍基回话便走到门口,对埋头记账的唐鉴道,“镜海先生,开吊日期定在本月二十三,确定了吧?” “是,确定了的。” “好,我到大殿看望下岱云。”国藩说着,疾步朝大殿边走边对冻僵的十指哈了口气…… 大殿里,桂香见香烧之将尽,起身走到香案前、拿起把香对着蜡烛将香燃着。国藩走来低声问道:“陈老爷可曾进食?”桂香回头看了眼仍在盘坐着的岱云,小声道,“喝了点粥,馒头和菜一口没吃。” 国藩心疼地点了点头:“好,你去歇息一下,我来陪陈老爷。” 桂香抬眼看了看国藩:“老爷,我不累,我想在这里再多陪陪夫人。” “那,随你便吧。” 国藩二人回到岱云身边,盘坐在岱云左右。国藩几次欲言又止,没话找话道:“岱云,我看到远济笑了,小脸圆嘟嘟的,眼睛很大,有点像你也。我与他说话,他冲着我,哦哦哦,好想说话的样子。” 岱云听到此,难掩心中酸楚,他长呼一声:“我可怜的儿……” 国藩劝慰道:“岱云,孩子太小,对世间冷暖尚无点滴记忆。对孩子而言,有奶便是娘。现在有你嫂子疼着,有奶娘喂着,孩子不会受半点委屈。昨日起,我便开始给远济作成长日记。待咱们儿子长到十岁,再回过头看他成长的点滴,那是我们当爹的多么大的幸福和成就啊?” 陈源兖话没说出口,泪先掉了下来:“涤生兄,谢谢您这么宽慰我。” 曾国藩说:“弟妹生前笃信佛学,试想,兰芝这么好的贤人不成佛,谁成佛?人生,哪有万寿无疆?释迦牟尼佛,放着国王不做,寻求的不正是超脱生死吗?” 陈源兖忍着泪道:“涤兄是在给兄弟讲故事……” 曾国藩说:“孔夫子当年,不也天天与弟子们讲故事?我们潜心理学,潜心如何做官、如何治国,如何心系民生造福桑梓。瞧,我们一生,有多少事情待等去做。弟妹伴你吃苦受贫,以无声的美德成全你的仕途,时刻以你的荣光而荣光。愚兄不知人是否真有灵魂,若是无,你深陷昔日不能自拔,无异于盲人点灯,枉耗心志。如是有,兰芝生前,能为你割肉疗病,试想,她看到你如此哀伤不顾生死,岂不痛煞灵魂?岱云,愚兄望你以庄子境界面对爱妻。我想,这也是兰芝所想看到的。” 桂香说:“陈老爷,我家老爷所说,桂香都听得感动。夫人这么好的人,一定会被天人接到天上做佛的。虽然夫人的离开,我们每个人都痛苦万分,可细想想,夫人到了天上做佛,永远不再受疾病的折磨,我们应该祝福她才是。” 国藩斜视下岱云的表情,欲劝其吃饭,故意说:“岱云,我饿了,你能否离开这里一会,陪我吃点东西?我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了。”国藩见岱云心有所动,便对桂香使眼色,二人忙起身搀扶着岱云走出了大殿。桂香说:“老爷,这里有斋饭,寺里不能吃荤。” 曾国藩点头道:“有饭就好。桂香,你去招呼所有人到此用餐。”桂香应了声便下去了。 国藩扶着岱云来到餐房坐下,他给岱云斟了杯茶道:“岱云,我收到润芝的来信,他动了返京的念头。” 陈源兖脱口道:“回来就好。” 曾国藩说:“晚上,我还要写信与他,直把他说到回京为止。”岱云摸着茶杯低头不语。突然,何绍基、李文安、唐鉴、郑小珊、朱琦、小岑、吴廷栋、倭仁及岱云的同年、同僚等,随桂香进了餐房。岱云忙起身跪在众人面前,“大恩不言谢!岱云愧对众兄弟恩情……” 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忙将岱云劝慰在座上,集体安慰之。 白玉堂,爷爷和奶奶等人,正围在客房观赏着国藩托人带回的礼物。国璜一件件地数着,五品补服四副、水晶顶戴二座、阿胶一斤半、鹿胶一斤、耳环一双。爷爷喜不胜喜地对家人道:“都快看看,我大孙子托人给我捎回的五品补服。”钟秀摸着五品宜人服爱不释手道,“哇?这就是皇上赐封给奶奶和娘的五品宜人服啊?好生的别致。娘和奶奶现在是有封号的人了,快穿上试试吧。” 江氏让儿媳说得有点羞涩了,“哎哟,我又不是什么官。”钟秀笑道,“谁说不是,皇上加封的宜人就是身份。” 此时,雅芝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自己写与国荃的、一封封永不待发的书信,坚守着那份等候。忍不下主子如此窝囊的秋梓,一旁绣着女红,朝雅芝乜斜了一眼,讥讽道:“唉,人家写信是写给对方看的,我们家小姐写信是留着出书的。” 雅芝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有钱难买乐意。我每看一次自己的信,便等于代他看了。” 秋梓将头一扭:“真搞不懂你。” 雅芝自信地一笑:“你永远不会懂得……”秋梓抢白道,“少爷过年回家,跟点卯似的就走了,有些人写与斯人的信,倒是自我欣赏个没完。当然没人会懂。既然心里喜欢他,他在家时为何不拿出给他看?起码让他惭愧一下。” 雅芝道:“惭愧不是说在嘴上的,难道你就没看出,少爷这次回来,对我的态度转变很大?” 秋梓赌气地说:“看到了,我看到他将铺盖、从原来的榻上搬到书房里去了。哼,分明是变本加厉。” 雅芝接话道:“你错!这分明是他心里有我,分明是他心里有愧,不好意思面对我。” 秋梓淡漠一笑:“哈,好会给自己的夫君打圆场。我问你,他接下来呢?”“接下来,他便会慢慢靠近我。” 直性子的秋梓,被主子的柔弱气得激愤:“我我我,少爷这么对你,真不知小姐的自信哪来的!” 雅芝依然文弱得不紧不慢道:“吃年饭时,一大屋子人,难道你没看到,他站起来给我夹菜吗?” 秋梓唏地一声:“叫我可怎么说你?他那全是做给夫人和老爷看的!”雅芝郑重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夹菜给我吃。” 秋梓嘟着嘴:“小姐非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回家过年,本是夫妇团聚,小别如新婚。可他晚上仍住书房,我真不知世上会有这样的夫妻,还让小姐这般的豁达。” 雅芝慢条斯理道:“他不在刻苦读书嘛。”秋梓鼻子哼了一声,“鬼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雅芝道:“少爷亲口说,学业不成,无心于儿女之事,我等他便是。”“等,等到像他大哥一样,给家里捎回五品补服为止?” 雅芝笑道:“有其兄必有其弟也!这可难说。等到那时又如何?”秋梓被雅芝的痴情气得恼火,“抱歉小姐,我到织房找赵婶说话去。” “你请便。” 秋梓走至雅芝身边,恶狠狠道:“继续给你的丈夫写信吧!”秋梓跺着脚走出了屋。 雅芝莞尔一笑,拿着自己写给国荃的信,仿佛是国荃写给自己的:“谁说他住在书房?心上住人的甜蜜,岂是仅仅肌肤之亲的夫妻可以比拟?属于自己的迟早会来,何须觍着脸强求?我雅芝倒是要活出个女子的尊严来。” 虎子从街上拎着食盒进了客栈,荷香又在给国荃写将不待发的信,虎子进屋哈地一笑:“信还没写完哪?快吃饭吧。”虎子将食盒放在桌上,荷香看了眼说,“我还没觉得饿呢。”虎子?了句,“当然,你的知觉全在信里。快别写了,天天写,也不打算发给他看。写再多,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荷香自美道:“信当然不能发给他看,更不能让他知道我在长沙。”虎子噘着嘴道,“那还天天写个没完。”荷香争辩说,“这叫寄思,寄语,你懂什么。” 虎子说:“我什么都不懂好吧,你懂,你懂得多!” “哼,嫉妒我。” 虎子白了荷香一眼:“我谁也不嫉妒,我嫉妒谁呀,没有资本。” “那你嘚嘚什么?” 虎子说:“明知他人在城南书院,进去便能找到,可偏偏偷偷摸摸地躲在书院门口,还乔装打扮去偷视他。还,还要我掩护着。我都不知自己在你们之间算个什么东西!下回,我再不去了啊。多少思多少语,你当他面说个痛快。” 虎子将饭菜摆好,荷香坐在凳子上,二人吃了起来,荷香如同嚼蜡似的看着菜愣神:“去看他一眼,起码我知道他是安全的。” 虎子顶撞道:“但愿少爷对你也痴情依旧。”虎子的话像踩着荷香尾巴似的,荷香不满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少爷不屑?我与国荃是以命相许的人!他今日在此发奋读书,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我们永远在一起。什么叫但愿?听起来就让人别扭。” 虎子不耐烦道:“好好好,吃饭吃饭,算我说错!不过荷香,少爷毕竟是有了家室的人,不错,你是在一心等他,” 荷香不等虎子说完便打断:“国荃绝不会接受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他永远等的是我,我两人之间的事,你知道什么嘛?” “好好好,还算我没说。”同样深爱着荷香的虎子,那份感情只敢藏着,心存嫉妒也还爱着。 钟秀匆匆来到客房,见到爷爷便问:“爷爷,九弟信上怎么说?”爷爷捋着胡子呵呵一笑,“你九弟说,岱云母亲返乡,你大哥托她带了些菜籽,还有在京城大药房为我买的药。岱云母亲刚刚到家,岱云的兄弟季云,便马上通知了国华和国荃。国荃的意思是,他们俩刚刚返回学院不便送回,让家里派个人到长沙去取。” 江氏说:“你大哥上封信说,岱云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这婆婆真够操心的,连这个孩子都没顾得看上一眼,便匆匆赶着回家照应小儿媳了。” 钟秀思忖道:“老人家已离京两个月了,想必,岱云那孩子也出生了吧?”江氏说,“应该。你大哥那封信是十一月写的,眼下已经过完年了。” 曾麟书接话道:“京城离湖南三千里路,即便孩子生了,家里得到信,至少也要两个月。这回,国藩托人带的补服,在路上辗转快半年,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才到了家。岱云家,简直成了湖南京官的转运站。无论谁的信、还是物,都是托人带到陈宅,再由岱云兄弟给大家报信。” 国潢对父亲说:“爹,要不我去长沙,将大哥给爷爷带的药取回来?”曾麟书点头道,“行,早些拿回来,爷爷早一天吃。你明天就去吧,顺便给两个弟弟带些衣物过去。” 钟秀闻听莞尔一笑:“爹,明日是二月二,龙抬头呢。长沙到处是庙会,正好国潢去长沙……”爷爷看透了孙媳妇的心思,于是,接话道,“钟秀是想随国潢一起去赶庙会吗?” 钟秀违心地笑道:“我是想让娘随国潢一起去逛逛。整天地闷在家里,难得出去散散心不是。” 江氏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不了那么远的路。钟秀想去,就随国潢一起去吧,看看热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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