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脑子里回响起之前在酒店遇到顾斌时对方说的话：“不不不，堂哥，你放心，我爸他现在特别好，真的，特特特特特别好，就在那个疗养院里，整天和老头老太太打牌，你放心，放心好了。” </p>

顾星陨一脸茫然：“他不是还挺年轻的吗。” </p>

就算七年过去了，他也顶多顶多五十吧？他记得他那个叔叔一向十分清高以艺术家自居的，眼高于顶，瞧不上他们家这些俗钱，怎么现在就开始堕入凡尘进疗养院和老头老太太一起打牌了？ </p>

老李轻声吩咐老纪下去了。 </p>

缓慢走上来，解释道：“少爷，这七年间里，也发生了不少事，这株桃树被砍，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再说……再说后来，您也给二爷吃教训了，要不他现在怎么在疗养院呆着呢。” </p>

“哈？” </p>

顾星陨回头，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自己，“我？你这意思，让他进疗养院，是我的手笔？” </p>

老李看了一眼顾星陨，点头。 </p>

顾星陨有点懵了。 </p>

想了一会儿，嘟囔，看来这七年他过得还挺好的，进化成社会精英执掌顾氏也就算了，连他二叔都敢整，还真是牛人一个。 </p>

不过到底还是不开心，顾星陨走到后院去看桃树，蹲下身来抚摸了一下树木的年轮，那粗粝的质感扎手，却让他回忆起童年的那些欢欣来。 </p>

那时候桃树已经很高大了，他整日里闲着没事就爬到树上去睡觉，蒋欣欣女士有时候找不到他，急了，就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小星！小星！” </p>

他在桃树粗壮的枝桠上翘着二郎腿，正舒舒服服躺着呢，听到他妈焦急的呼喊，先是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吊儿郎当地答：“妈，我在这儿呢。” </p>

蒋欣欣女士一抬头，看见他跟个猴儿似的的扒在树上，先是一愣，下一秒抄起自己脚上的高跟鞋就砸过来了。 </p>

“好你个小兔崽子，爬那么高的树，你要吓死你老娘我啊！” </p>

一只鞋没砸到，又脱了另外一只。 </p>

“哎哟！妈！妈！妈我错了，你别砸了！我就下来，就下来！” </p>

他麻溜的爬下树，蒋欣欣女士则早已等着他，一把揪起他的耳朵。 </p>

“哎哟，哎哟疼，疼！妈！” </p>

“就是让你疼的！给我滚进来！” </p>

他被蒋欣欣揪进宅子里，身体扭曲着喊疼，老头子端着茶路过，露出心疼之色：“阿欣，别光脚，地上冷。” </p>

他泪花一下就出来了：“爸！你就知道关心蒋欣欣！哎哟——” </p>

他挨打叫唤的声音传得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听得见，不过小霸王如顾星陨者，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天照旧麻溜地爬到树上去了。 </p>

那时候的阳光啊，很烈，纵然被茂盛的绿叶遮挡着，可总有那么一些光束，从枝叶的缝隙中洒进来，混合着轻缓的春风，让他恍惚觉得睡在云端里，摇摇欲坠。 </p>

一阵秋风拂过，顾星陨打了个寒噤。 </p>

意识到他在这桃树前蹲了太久，顾星陨站起来，腿脚都在发麻。 </p>

他神色恹恹地从后院走进前厅，舒适的暖气袭来，顾星陨身体放松下来，心里却始终难受着。 </p>

没多久，厨房就做好了今日的饭菜，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看着这一排丰富的菜色，头次觉得食难下咽。 </p>

“老李，你也坐下吃吧。” </p>

老李也没多说什么，答了句“好”，就陪他坐下吃了。 </p>

顾星陨原本是觉得，自己回老宅应当是很开心很放松的，可是老宅的变化和后院的那株桃树却让他觉得憋闷了，一种不属于他的、内心深处的荒凉涌上来，顾星陨惊觉，潜意识里，他好像在为老宅难过。 </p>

寂静无声地吃了一顿午饭，顾星陨食不知味，犹如一个游魂般地上楼休息。 </p>

脚步迈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的目光忽然往右望去。 </p>

老宅三楼是他们一家的卧室，左边是他的，右边则是他父母的，顾星陨握紧了楼梯扶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就抬步往右边走了。 </p>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或许是之前被回老宅的兴奋感盖过了，这次再走这道阶梯，他竟然觉得很抗拒，通向右边的走廊就像一道幽深得没有尽头的路，但是怎么可能呢，那是他父母的房间。 </p>

“咯吱。” </p>

拖鞋踩过深色的木质地板发出腐朽的声音，顾星陨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他走到门前，去握门把手，可这一握他就愣了一下，他抬起手，发现一手的灰。 </p>

爸妈到底是出门多久了？家里的佣人怎么这么不上心？门把手上的灰都这么厚了还不擦？ </p>

顾星陨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去开门。 </p>

打不开。 </p>

顾星陨下意识松了口气，身后有声音传来，他回头，是老李。 </p>

顾星陨的神色有点不自然：“老李，最近老宅没人管是吗，这里的灰尘都这么厚了。” </p>

老李的身体也有些僵：“少爷，是……是我失职了，我马上就叫人来擦。” </p>

说着，转身就走。 </p>

顾星陨又叫住他：“等等。” </p>

老李的脚步定住了，回身。 </p>

心底开始有隐秘的焦躁感，像被无数蚂蚁啃噬一般，难受得令人抖腿，顾星陨烦躁地换了个站姿，“这门怎么锁了？有钥匙吗？” </p>

老李沉默了一下，“少爷，先生夫人出门的时候吩咐锁的，没有钥匙。” </p>

“……呼。” </p>

有什么东西，埋伏在血管下，呼之欲出。 </p>

顾星陨说：“那好吧。” </p>

说着，就跟着老李往楼梯走。 </p>

两个人走至楼梯口，顾星陨又停下来了。 </p>

老李走在他前面，回头：“少爷？” </p>

“呲——” </p>

汽车的急刹声忽然在脑海里回响。 </p>

刚刚还回头笑着和人打招呼的一对夫妇被撞得陡然升空。 </p>

那一瞬间很长。 </p>

顾星陨闭紧了眼，头疼欲裂。 </p>

一双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沉重如有千斤，顾星陨发觉自己没办法就这样轻易地转身离去。 </p>

那一刻。 </p>

顾星陨忽然回身，几个大步就往那个房间奔。 </p>

老李一惊：“少爷！” </p>

顾星陨抓着门把手疯狂地拧动着，力气大到房门发出震动声，顾星陨管不着了，他觉得他好像要发疯了，这个锁着的门让他没由来地难过，难过到他快要站不住。 </p>

“少爷！少爷！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没有钥匙，打不开，打不开的少爷！” </p>

老李有些急，过来拉顾星陨，顾星陨一把甩开老李，“你别管我！” </p>

老李被他一下掼到地上，摔得当场就皱起了脸。 </p>

顾星陨拧了一会儿门把手，又是锤又是撞的，发觉就凭这样，的确没法把这个锁搞开，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摔在一旁的老李了，深呼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抬脚就往门上踹。 </p>

“砰！砰！砰！” </p>

巨大的踹门声从三楼传遍老宅，所有的佣人都停下手里的事跑出来了。 </p>

他们听着三楼的动静，却没一个敢动，自发地站在楼梯那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p>

良久，有个老仆擦了擦眼睛：“就说，就说瞒不过少爷的。” </p>

除了他，没人说话。 </p>

直到那道厚实的实木门终于被踹出一些缝隙，顾星陨的脚都震麻了。 </p>

“砰！” </p>

最后一下，门被踹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伴随着漫天飞扬的灰尘从房间里喷洒而出，顾星陨站在门口，看着房里结满蜘蛛网的所有陈设，不自觉地流下满脸泪水。 </p>

哪儿有什么爱兰岛。 </p>

他的父母去的地方，是天国。 </p>

而他醒来后第一次记起的那个车祸画面，就是来自于自己的父母啊。 </p>

顾星陨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p>

而后放声大哭。 </p>

裴凛山匆匆赶来老宅的时候是傍晚。 </p>

他脸色铁青，风尘仆仆，都来不及换拖鞋，冲进来抓着一个佣人就问：“星陨呢？” </p>

“少爷在三楼房里。” </p>

裴凛山抬步上楼，身后佣人叫住他，“裴先生！” </p>

裴凛山不耐回头，那佣人却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李管家的腰扭了，站不起来，被送到医院去了，少爷现在一个人，很难捱。” </p>

裴凛山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p>

三楼很安静。 </p>

裴凛山走到房间门口，还有个佣人在那守着。 </p>

“裴先生。”妇人很小声：“少爷哭了一下午，现在应该是哭累了，没什么声了，你进去看他，我等会端杯热水上来。” </p>

裴凛山颔首，“麻烦你了。” </p>

佣人走了，裴凛山推门进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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