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他恢复了冷淡理智的表情。 </p>

“怪不得, 你要把我带到这样一个隐蔽的密室里。” </p>

如果被有心人听见, 不，哪怕是任何一个普通的人，都会被惊吓出满身的冷汗。 </p>

在这个如同中世纪的世界，神权是有很大的威慑力的，甚至隐隐压过了王权。平民尚且不说, 但就连王室都讲究君权神授，以请到教皇为他们加冕为殊荣。 </p>

而现在，一个国王，一个要某种程度上依附于神权的职位, 口称为弑神者的后裔。 </p>

一但捅出去，保证会引发一场王权与神权的捍卫战。 </p>

以现在的情况, 处在上方的绝对不会是王室。 </p>

“在这件事上, 我同样要向你道歉。”国王手掌撑地，脊背挺直，颤颤地站了起来。 </p>

他的绿眼睛闪过悲哀，“是我默许了蕾拉把你送入教廷, 默许你的两位哥哥…王子对你的欺凌, 王位继承人是不应该和那里有太多牵绊的，我们应该是水与火的关系, 绝对不可能相容。” </p>

蕾拉就是那位被传遍大街小巷的断头王后。 </p>

“哪怕把火把抛入水中前，是一派粉饰的平静。” </p>

他叹息。 </p>

“如果我是萦绕在那片宗教氛围下长大的孩子，那你已经相当于对我做出了巨大的挑衅。” </p>

在国王欲言又止并且蕴藏深深痛苦的眉眼下，封瑟终于展现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 </p>

“啊，我现在说不定恨得想要杀死你呢。” </p>

“那也是我亏欠你的。” </p>

国王深深凝视他，喉结动了动，缓慢的说道：“就算你真的那么做了，我也绝对不会恨你。” </p>

封瑟的一番话惊醒了他。 </p>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了。 </p>

想弥补对这个孩子所有的亏欠，一心想带他到先祖面前承认他继承人的位置。 </p>

这是他的一意孤行，却不想想封瑟是不是愿意。 </p>

或许…他的一片好心毁掉了这个孩子一直所看到的世界，将他所认为美好的东西打碎了。 </p>

他在难以言喻的懊悔之中，细细端详眼前的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他下一秒的反应。 </p>

封瑟接下来没有说话，就是那么站着，神色平静。 </p>

二人重归沉默。 </p>

他的容貌有种让人癫狂的魔性，不知不觉席卷了人的理智，以至于让国王入了迷，追溯起以往来。 </p>

这个孩子长得可真像他的母亲。 </p>

黑发黑眼，他没有遗传到自己的外貌，反而是长着和她母亲一般东方人的皮囊。 </p>

他与她相遇的时候，她也是很沉默的样子，静静的站在角落，像一粒渺小的尘埃。但她也不是不会笑，她笑起来比任何人都要美，胜过他王宫中万千的宝石。 </p>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p>

但他还是像一个如同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一般，恨不得燃烧自身，如飞蛾扑火般追求爱情。 </p>

重回那一天，他也不会后悔。 </p>

他不后悔遇见她。 </p>

即使知道结局，他也会像当初那样上前拉住她的手。 </p>

他只恨遇见她的时候太晚，不能让他们相遇的过程留下一个美好的结局。 </p>

谁能想到，他顶着世俗压力要和王后离婚，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名分，最后得到的只有一具尸体和一个在襁褓中的孩子。 </p>

他太痛苦了。 </p>

看着自己的爱人在产床上挣扎死去，第三个孩子诞生在自己母亲的尸骨上，他不可避免地对这个罪恶之子产生了极端的厌恶。 </p>

将他视为杀死自己爱人的刽子手。 </p>

他也太恨了。 </p>

太恨这个不像童话书里美好的结局了。 </p>

当初与东方少女相爱的国王已不在，如今只剩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含着热泪追忆过往。 </p>

——他只能借助他们的孩子，拾起一点点支离破碎的记忆，孤单的缅怀。 </p>

“你在看什么？” </p>

冷冰冰的声线如一把寒光刺骨的尖刀，把国王从他幻想的世界给剔了出来。 </p>

他下意识循着声音去看，看到了一双弧光冷漠的墨瞳——他的孩子不带感情的看着自己。 </p>

“你在透过我，看谁？” </p>

他更进一步的完善了自己的问题。 </p>

国王不想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 </p>

在国王观察他的时候，封瑟也在观察国王。 </p>

他应该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初恋，微眯的眼睛都慢慢展开了。不过封瑟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不希望被别人看着，而是作为一个感情的寄托物。 </p>

所以他出言打断了。 </p>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封瑟面无表情的说道。 </p>

只不过，他现在可真是生气啊。 </p>

“你恨我的出生害死了母亲，所以任由你的妻子和两个儿子虐待我。”他说，“但你后来发现，还是母亲的罪魁祸首不是我，所以你想要弥补。” </p>

“你只是想弥补你自己的愧疚，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 </p>

“我说——” </p>

“你的儿子已经……算了，说这些话也没用。” </p>

嘴角的弧度上扬，携带嘲讽。 </p>

封瑟的笑容好像沾过血，猩红地刺人。 </p>

哦，忘了说。 </p>

那位断头王后忠心耿耿的心腹侍从把什么都招了。 </p>

其中一条罪行。 </p>

是给当时怀孕中国王的那位东方情人下药，导致她产后大出血而亡。 </p>

像是硬生生挨了一道雷击，让那个老人全身弹跳起来。 </p>

国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想要反驳他的话：“不，不是这样的…我…” </p>

然而，封瑟抛过来的一个注视，让那些话全死在了腹中。 </p>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 </p>

——你在说谎。 </p>

国王没法解释。 </p>

因为这个孩子把他看的太透了，残忍的让他如此明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劣。 </p>

刚才那些话，这只是封瑟个人的回答。 </p>

嗯，虽说他没有向对方发火的权利，正面回击的权利倒是有的，刚才被惹火的可是他自己。 </p>

又也许他今晚的酒喝的太多，理智总是在掉线。 </p>

如果真正的纳塞尼尔会选择原谅的话—— </p>

好吧好吧，他向对方道歉。 </p>

真可惜，这个国家会交到一个软弱的人手里。 </p>

那个真正可怜的孩子。 </p>

他已经不能说出什么了。 </p>

因为他已经在自己父亲的漠视中死去了。 </p>

但也到此为止了。 </p>

“抱歉——”封瑟笑了一下，说，“我今晚的酒喝的可能有点多。” </p>

国王被他忽然缓和的语气，搞得一愣。 </p>

封瑟眼尾上挑，耸了耸肩，漫不经心的姿态，“刚才的那些话别放在心上。” </p>

“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p>

“先说明一句。” </p>

“我不是什么教徒，也不信仰什么神。” </p>

何止不是，他可是注定要亵渎神灵的渎神者。 </p>

“那么，请告诉我真相，所有的。” </p>

封瑟与其是在邀请，不如说是命令。 </p>

今晚上得知的一些事把他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他必须重新梳理，搞清楚之前得到的线索。 </p>

“好，我告诉你。” </p>

国王也不会相信尖利清晰的话是一个醉鬼说出来的。 </p>

不过，他也只能相信。 </p>

自欺欺人也好。否则，心脏可承受不了连续的打击。 </p>

封瑟洗耳恭听。 </p>

“我们的祖先曾经将利刃插进神明的心脏。”国王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个被红丝绒托起的黑曜石匣子，说道，“我们作为他的后裔因以他的壮举为荣。” </p>

“相传远古时代，神灵统治着这片大陆，但祂们并不如今宗教所说的那样怜爱人类，人类只是任由他们驱使的奴隶而已，先祖是当时的异类，他举起了反抗神明的旗帜，并且成功的将人类拯救了出来。” </p>

“很难以相信，对吧？” </p>

国王绿色的眼眸透着感叹，“我当初知道时也是不相信的，神怎么可能会害人呢？” </p>

“现在的宗教传说？” </p>

“哦，祖先无法肃清所有神明的信仰者，还有一小部分人坚持信仰神明，那些传说被一遍遍记录，中间有歧义和误读，最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p>

“但人总是会死的，经历过的那些人早就风化的连骨头都不剩了，所以知道真相的人反而不多。” </p>

封瑟懂了。 </p>

事实从多个人口中说出，经过太多加工，或许就会变成谣言。 </p>

“这个世纪，宗教的神权大过了王权，王室也只能苦苦支撑，我们可以卑微，但我们绝对不会屈服，弑神者的后裔再怎么衰落，也不会堕落到那种地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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