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山水甚是寂寥,几日走来,也就只经过两个村落,人烟都掩在苍深的林叶里,可见清归的山头安得着实偏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没与外界隔绝的。
江流来不是个欢腾的性子,我和尚婉便只自娱自乐,偶尔讲个笑话说个故事逗个小趣,他大多数时间都没什么表情,有时大约笑话十分好笑,便趁我们不注意,或者别过脸去,勾起唇角偷偷笑一笑。
起初我想跟着江流来本是打算在清归待上数日,偷偷看看他是不是当真与我有什么联系,可近些日子相处下来,不禁懊恼地发现,我们真是不可能有什么前尘瓜葛,唉。
行过君留山时,因记得尚婉说制我婚帖的红叶是自这里产出,我便多留意了几分,一山的红红火火已煞是漂亮,我那婚帖挑的红叶据说千年一产,想必是漂亮中的顶级,可惜我用不上了,想想竟还有些遗憾。
遗憾一番后,我不解地问尚婉:“君留山为什么不叫留君山呢?”其实动作行为的本质都是一样,我还觉得留君念出来更动听些。
此时天晴,我们偶遇一片野荷塘,荷影照水香风阵阵,十分美好,我欢脱且享受地掬了一捧澄净塘水洗脸,惬意地倒在蓬草间看天。
尚婉的声音从荷塘另一面传出,听起来像是经过一番慎重思索:“您想啊,留君是自己主动的行为,君留是对方主动的行为,大约世人普遍羞于主动,或是悟了自己主动不一定有结果,便索性期待对方能留下吧。虽然在我看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更不靠谱的事情,但毕竟只是个愿想而已,愿想还是要美好的。”声音渐远,不知去做什么了。
江流来走过来,整整衣袍在我身旁落座,言语里含了笑意:“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哪里有这么多说辞。”
我马上立起身,不好意思地看一眼他的侧脸,又矜持地撤开视线,见他并不在意,再偷看一眼。一面嫉妒此人真是好看,一面又小声固执驳道:“有的。世上之事皆有因果缘由,起名如此,遇人亦是如此。”
他轻笑,却不答话,只淡淡地将目光落在面前一支荷花上。
我看那花盏白中带粉,婷婷立在绿叶之间,清婉可爱,以为他是看上了花色,又不好意思动手,便想替他摘来,以表现出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哪想摘来之后他却不要,神情间还颇有些怜惜,我手中拿着花留也不是丢也不是再插回水中去更不是,一时颓然无措,嚅嚅道:“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又笑道:“我是看虽然满塘的荷花蔚然,却是这一朵最与姑娘相称,大约世间万物皆有个相称的理数,花草如此,物事如此,人亦如此,哪知正想着,你已摘了它来。”
许是见我着实忧伤难以自持不便继续逗弄,顿了顿才安慰道,“姑娘也不必介怀,你看这一塘花色,单单只这一朵被你摘下,正是它的独特之处,我想世人皆不求美得千篇一律……”
我在心下想,难道还求丑得触目惊心?却听他一本正经说,“只求个独一无二,花也该是如此,你摘下它,便是成全了它。而摘下它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更是你们之间的缘分,缘分天定,又何须自责。”
草木有本心,何堪美人折?
听着这一番说辞,以我的智慧当真是无言以对。默了半刻,疑惑到,出家人不是六根清净吗,竟也会关注花物美丑之事,还颇有心得?
转念一想,清归是个何其超尘绝然以致奇葩的地方,仲殊的思想又何其高深而见界开阔,教育出来的徒弟一定更不拘泥广泛涉猎,在浊世之中领悟真理方成大道。反观我,竟在意这些小事,思想境界真是相形见绌自惭形秽,唉。
一阵风起,天淡云轻,荷叶层层。
他平日不常说话,今次好不容易说这么多,真是难得,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我不禁有些小欣喜,这一欣喜,就没刹住话头:“小江,你们清归是有教过怎样讨姑娘欢心吗?”
他疑惑道:“怎么说?”
“你方才说这花与我相称,是在夸我?”我扬扬手中的花。
尚婉闲得无聊时曾教我要嘴甜,夸人的时候,一定要把背景拉得弘大,比如夸人剑法好,就说他是四海八荒使剑最厉害的,夸人厨艺好,就要说她是四海八荒菜做得最好吃的,这样才能衬得那个人出尘脱俗好到没边。
有回我想夸寝宫的一个小婢有毅力有耐心,彼时正值她出恭回来,想起尚婉的教诲,便以慈爱的笑容说道:“啊,小言,你真是四海八荒上茅房最久的,大家都很佩服你啊!”结果那小婢次日便申请调出叶阑宫去守普书阁了。
我想,大概是各地夸人的风俗不太一样吧。可能他们清归夸人,都夸得比较含蓄隐晦。
“你觉得我是在夸你吗?”他认真回想一番,道,“我不是在夸花吗?”
自,自作多情了?我顿时一张脸烧得通红,挫败地把头捂进双手间,捧着脑袋想,真是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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