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阳县偶遇的两群人,不长的时间便融合成了一群。 没人指派高福,他自发的留在了小叶家,和徐铁蛋聊起照顾牲口的心得,热络劲就是亲爷俩。 四个年轻宫女和瑾儿她们凑着头叽叽咕咕,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彪悍的四个靠山妇则跟着曾婆子几个,这屋进,那屋出,不停调整家具摆放的位置,主人王芝秀反倒插不上手。 见她们在院中放了套茶桌,王芝秀进了卧室取出了红泥炉,紫铜壶,漆木杯子。就让苏娘子和史茵俩人给安坐下了,让她安心陪着独孤嫣然几个小姐妹闲聊。 自来熟的清洗茶具,点火煮茶,又收拾出干果点心摆在桌上;俩人立在一旁,一面听着几个小娘聊天,一面低声交谈着。 前面铺子, 地面简单平整了,王小石肃手相请,冯行偃和高晋在仅剩完好无损的竹桌边落座。 三句话没说完,冯行偃就坐不住了,留下高晋一个人跟王小石聊天。 一盏茶的功夫,大砖头一手拎着冯行偃,一手拎着阿信,提了过来。 “他俩不乖,在厨房吵架,还要动手打架。”大砖头两手左右分开,被大手攥着的两个家伙,犹在怒目对视,挥拳踢腿的。 后院里,茶桌边众人,先是听到厨房里起了一小阵喧哗,随后就瞧见巨汉拎着两个少年去了前面的铺子。 同来的少女中,冯瑟瑟和韩秀儿大为震惊,被巨汉拎着的另一个少年她们不熟悉,小霸王打遍京都无敌手的威名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嫣然和窦灵儿倒是瞧着有趣,还想跟着去看热闹。 见四人都站了起来,王芝秀笑着站起身,柔声说道:“不碍事,大砖头手里有分寸,不会伤到他们。” 到了前面铺子,却见刚还像两只斗鸡的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热络的如同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高晋和大砖头也是有说有笑,只有王小石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街对面。 这场起因客人大桃子在厨房里,对王家大厨指手画脚引发的冲突,起的突兀,去的更突兀。 随后,俩人间的吵闹拌嘴,就成了无人关心的花絮。 其实王小石对他俩就说了一句话:“想打架就去野地里,再在家里动手,大砖头对他俩就不用客气了。” 至于怎么个不客气,会让冯行偃都噤若寒蝉,嫣然她们很好奇,问冯行偃。他却不说;还是高晋悄悄告诉了她们,“脱了裤子打屁股。” 吃过了错过饭口了的早饭, 男人们开始修补屋顶,高晋和小叶搭手和泥,话不多,却极其默契。 阿信和冯行偃在屋顶上,又吼又叫,甩了一身泥,就是不出活。 王小石坐在石阶上,面前摆个小几,边问着屋顶上的状况,边写写画画,陡然一摊湿泥落下,正正的砸在纸上,半晌功夫才画好的图,全让泥给盖住了。 他立起身,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屋顶,和大砖头说道;“把俩聒噪玩意捅下来。” 大砖头抱着根三丈多长的房梁,咧着大嘴憨笑着,真就把蹲在屋顶的俩人挑了下来。 冯行偃落地时象是块石头砸在地上,咚! 朝着瞪眼看过来的小石头,呲着一口白牙,呵呵直笑。 阿信反而借着大砖头一挑之力,顺势飘飞了起来,翻了一串空心跟头,轻飘飘落在了街心,引得路人一阵鼓掌喝彩声。 阿信一脸得意,转着圈抱拳致谢,蓦然间瞧见小石头双手抱胸,冷着脸在看他,一缩脖,含起胸,夹着膀子,脚下踩着小碎步,贴了过去。 少不得和冯行偃一对难兄难弟排排站,被站在石阶上的小石头用手指戳着他俩的脑门,一顿训斥。 替换上了屋顶的小叶,四肢张开平趴在瓦面上,从屋檐探出半张脸,忍笑忍得后背一拱一拱;高晋蹲在旁,见小叶看得有趣,想也没想就有样学样趴在了小叶边上,偷瞧着屋檐下,小石头神色凛然,一手负后,一手并着食中二指,逐个戳着阿信和冯行偃的额头。 两个不省心的家伙,一身泥巴灰土,苦着脸,挨着训,背在身后的手还在偷偷互捅着对方。 被小石头察觉了,额头又都被狠戳几下。 高晋和小叶使劲抿紧嘴唇,憋笑憋得后背一拱一拱。 正看的有趣,小石头突然扬起了头,俩人迅速缩回头,双手按着瓦面跪坐起来。 “你,,呵呵, ,,,” “呵呵,,,,你,,,” 互相指着对方的阴阳脸笑弯了腰。 蓦然回过神了,同样趴在屋檐边,露出眼睛往下看,也一定是鼻子呼出的气吹起了尘土,涂在了半张脸上。 见小叶抬手要去抹脸,高晋猛摇着手,“看看你的手,比脸上更脏。” 小叶翻过手看了看,使劲拍了拍手,拍掉了灰尘,撩起衣襟擦起了脸。 高晋学着样,撩起衣襟仔细擦过脸,放开手,视线落在了满是褶皱脏污的白袍上,暗暗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干着从不曾做过的卑微事,挨着呵斥,小公爷的形象全无,心里却暖暖地流淌着欢乐。 “高晋,快来帮忙。”小叶笑容灿烂如夏阳。 “哦,来了。”高晋手脚并用在倾斜的屋面上爬着,皱着眉,心里还在想心事;往日里这种身份卑贱的小衙役,何时敢对他这个小公爷呼来喝去!? 几个女孩子在王家姐弟住的正屋流连一番,便有了个徒空四壁的印象。 她们已经失去了参观的兴趣,在王芝秀陪同下继续喝茶闲聊。 “这茶好特别!”独孤嫣然放下杯子,看向王芝秀。 独孤嫣然对自己的容貌最是自负,昨日听姑父说在汉阳县遇到了一对似摘仙人般绝美的少年少女,既是好奇又隐隐生出不服气。 嘴里说的是要来看看小石头到底有多俊俏,心里想的却是能让姑父大呼惊艳的王芝秀。 王芝秀如青山远黛的眉间浮起浅浅的笑意,嫣红的唇抿了抿,嗓音轻柔,说道;“不是茶叶,是柿叶,在培制时添加了决明子金银花。” 瞧着对面顾盼生姿的少女,独孤嫣然心里哀哀的叹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摸着眉。 这眉梢儿斜飞太高了! “这不是茶叶?也能泡茶喝?”冯瑟瑟盯着手里深棕色细密木纹层次感强烈的木杯里淡青色的茶水。 “这几年外面不太平,庄子里和外界也来往联系的少,难免缺东少西的,茶叶早就断了,一些喝惯了茶的老人总觉得嘴里寡淡,家弟便用庄子里有的材料配了几种。”王芝秀的笑温婉大方,既不带有歉然,也没有自得之意。 “这种柿叶配决明子和金银花,是专门用来夏日饮用,去燥气,护肝明目。 只是不耐泡,两水后就色淡无味。” 方才韩秀秀私下向看见小石头,就一脸痴迷模样的窦灵儿打听过王家姐弟。 已经得知小石头就是个满脑子奇思怪想的人,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小石头对制茶之道也精通?” 王芝秀清澈的秀眸荡溢着明艳的秋波,轻声笑道:“哪里是什么精通,不过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只好多花些心思,找个出路。” 扬起俏生生的脸,看向立着的苏娘子递过去个眼神,笑道:“我和家弟来此也不久,一直也没在城里好好转转。 原本说好了今日请苏大娘子带我四处走走,你们要是有兴趣,不如请苏娘子当向导,带着我们游览一下小城。” 苏娘子双手叠放在腹部,用视线引着大家看向梧桐树张口的树冠,“‘凤栖梧桐’的典故就出自汉阳县,小城几乎家家户户院中都植着梧桐,据说地下的根相连着,都是县衙西边的那棵梧桐老祖宗衍生出的子子孙孙。 那棵老祖宗梧桐八个成人才能围住,高达十五丈,枝叶繁茂,树冠有数亩地大小。 前朝时期,围着老祖宗梧桐树修建的凤凰台,虽说年久失修,倒也古趣盎然。 还有城西的亮马河,河道里怪石嶙峋,清亮的河水激荡而下,阳光下一河川的白亮亮,好似大群白马踏水而来。 夏日里,河畔树荫下,河风清爽最是宜人。” “好呀!看看凤凰台去。”窦灵儿说着话已经站起了身。 其余几位小姐也站起身,一直守在独孤嫣然身边的史茵却说不陪着她们,她和曾婆子约定好了,稍等一会这里收拾妥当,要带着四个女儿去几个娘子家里转转。 小姐们参观过祖宗梧桐和凤凰台,稍后还要去城西的亮马河,冯瑟瑟便让靠山妇赶了两辆大车跟随在后。 苏娘子在前领路,一群妙龄小娘随在后面,行走在小城,莺莺燕燕,姹紫嫣红,格外醒目。 童掌柜闻听王家铺子又起了异状,急匆匆赶了过来,见了王小石,原本想要叮嘱几句,看到四个肉山般的靠山妇,便站在在铺子外,问了问修补屋顶缺不缺什么,没进铺子就折返回去了。 对面县衙有事没事的就喜欢凑热闹打秋风的县吏们,远远瞧见胸前挂着虎头金牌的粉面少年,缩在县衙里,谁也没敢来对街凑热闹。 反而是从不凑热闹、打秋风的石掌案,前后来了好几次。 昨日王小石提起修补屋顶,石掌案想着上门替阿信说情,人家给了老大的面子,修修补补正好是他的专长,自告奋勇,包揽了借工具,以及寻找合用的砖瓦。 他每次过来都是与小王公子简短的交流几句,带了大砖头赶着大车去取工具,搬运材料,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计算着时间,物料用得差不多了,再过来看两眼,提提建议,帮着补充些不足的物料就又走了。 一丝不苟,一板一眼,和平日里一般无样。 屋顶补了好,又把墙上的裂缝补过,粉刷了,再要修补地面,合适的物料一时间却难寻到。 王小石回到后面的小院,人已经分散出去,只有瑾儿和一个戴着蒙面纱巾的娇小女子在看家。 他看了眼悬在空中的骄阳,手一挥,“去河边收些新鲜鱼获。” 路上经过小叶家时,让大砖头吼了几声,把徐铁蛋和瘸腿老卒高福也叫上了,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去了魏水河岸。 出了汉阳县北门,明媚的阳光下,一条土径夹在荒芜的田地间。 阿信和冯行偃打了一上午嘴仗,放开了手脚,拳来脚往,你追我赶,隐没在路边一人高的蒿草丛里, 有意 坠在队尾的高晋知不觉皱起了眉,自语道:“听声音似乎冯行偃吃了亏” 跛脚老仆一步一斜身子,轻声说道:“别听冯公子叫得声大,其实是占了些便宜。” 撕打着进了蒿草丛中,冯行偃很快便察觉到阿信武道的路数和燕俱罗有几分相似。 在蒿草丛中好似游鱼戏水,忽而在左忽而在右,身法迅捷诡异,而且出手极其刁钻。 不知不觉中他就模仿着章须陀与燕俱罗大战时的方法,任你千般变化,我自抱元守一,你曲中求,我直中取。 无论阿信从什么方位突袭,用的什么招式,全是迎面一记重拳捣过去。 俩人一个身法迅捷招招进攻,一击不中立即遁走;一个力大拳重,以攻代守,步步为营。 偏偏燕俱罗将冯行偃的武道底子打的极其厚实,一套烂大街的军中八式,被他堂堂正正施展出来,拳风振振,似重锤猛击,威势十足。 阿信接了几拳,震得手臂酸麻,便再不敢与他硬拼。 刚开始阿信绕着冯行偃从四面八方攻击,一口气用尽了,躲闪到十步外换上口气,接着再扑击。 往复数次,被冯行偃摸到了关窍,追在身后不给他轻松换气的机会。 阿信躲出老远了,刚换口气,冯行偃就又追了过来, 接着边打边跑。 俩人你追我赶,东突西窜,谁也奈何不了谁。 王小石坐在大砖头身后的背篓里,懒得看俩人瞎闹,张开了大黑伞,闭目养神。 黑驴‘喜鹊’走在了前面,背上搭着装水葫芦的褡裢,一路左蹦右窜挑拣着鲜嫩草叶,不时欢喜地‘嘎,嘎’叫上几声。 徐铁蛋正想要和王小石说些什么,仰头看见王小石靠在背篓沿上紧闭上了双眼,他舔了舔结痂的唇角,猛跑了几步,追上了‘喜鹊’。 北城楼上,时隐时现向铺子窥视的绿袍老翁,手遮在眼前,正在看小路上的一行人。 骤然一束水缸粗细的剑光砸下,绿袍老翁瞬间被绞的粉碎。 一个裹着浓郁剑气的男子,抬手将一片飘向城内的梧桐叶定在空中。 绿袍老翁无奈显出身形,弓腰作揖,正要开口说话,又一道剑气砸下,绿袍老翁再次被绞碎。 “再有下次,一剑斩了你的真身!” 城中间的老梧桐,树冠无风自动,娑娑声息时,半数的绿叶已经焦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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