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房少有的成了县衙的热闹中心,两个回到官房的书吏,故作镇静,言语轻松的和上门打探的同僚瞎扯着闲话。 方才走在回城的路上,小王东主应承归还荷花缸,即便是出了意外,还不回来借走的原物,也会找来同等大小的荷花缸送归梧桐老祖宗那儿。一下子就让两人吊在半空的心落到了实处。 他俩也说不清为了什么,小小年纪的王东主,一言一行就是让人信服。有了小王东主的承诺,搬走荷花大缸的混不吝阿信,和不知名的粉面小子,他们的想法都不用多做考量了。 阿信不时从飘出饭菜香味的厨房里探头出来,得意地看看院子中央品字形摆着的三口荷花大缸。 冯行偃袖子挽到了肘弯上面,一桶接着一桶,将刚从水井打上来的清水倒入大缸中。一气连着打上来七八桶水,倒在大缸里,缸里的水位却没多大变化。 这种给庙观特制的大缸,三个成年人才能环抱住,围着梧桐老祖宗的院内原本有八个大缸,不知何时打碎了三口,在原位置上留下了一堆碎片,久久也无人清理。 虽然官府出资给梧桐老祖宗建了高台,并圈了围墙,终究非庙非观,只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景观。 挂在县衙礼房,太平时节还能保持日常维护,乱世里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它。 王小石进了院子啥话也没说,围着三口大缸,又是摸,又是脸趴在上面仔细的观瞧。还不时的咂吧着嘴,大声的叹着气。 一院子男女老少就都拿眼看着他。 足有一枝香的时间他才直起腰,“大桃子别给缸里打水了,过两天北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还要往里挪。 对了,你们咋搬回来的?” 单个大缸重量比不上大石水槽,可大缸的造型决定了搬动它要比搬大石水槽更困难。 冯行偃抬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手向东边指指,“阿信去隔壁借了辆平板大车,俩人很轻松就把大缸抬上了车,阿信在前面拉着车,我在后面扶着,没费多大力气。 呵呵! 小石头,今天阿信可比你聪明。” 阿信被瑾儿堵在了厨房里,俩人关了门,低声说着话。 王小石仰着脸,冲厨房喊道:“单大聪明,听见了吗?大桃子在夸你呢! 你说我是现在夸夸你,还是午饭后再表达一番仰慕之情?” 从厨房传出阿信惶恐不安的声音,“这儿没个叫‘单大聪明’的,只有双黄笨蛋,他说,他知道错了。” 瑾儿狠狠剜了阿信一眼,羞怒的低声道:“什么双黄笨蛋呀!你要当笨蛋,就当呗,干嘛拉上我。” “嘘!”阿信示意瑾儿别出声,他竖着耳朵听了许久,也没听见院子里有王小石的说话声。 却等来了温暖叫门声。 温暖送来了一把新鲜的野葱,还有王小石装虾的小笼。 不等她开口,阿信就信心满满的说道:“葱爆虾! 我最拿手的菜,你们就等着吃吧。” 一旁瑾儿撇着嘴,“哪道菜不是你最拿手的? 吹! 一天不吹牛,能憋死吗?” 阿信嘿嘿一乐,“这个真是最拿手的, 绝对没吹牛。” 瑾儿丢过个大大的白眼,扯着掩嘴偷笑的温暖出了厨房。 出了门她才发现,寂静无声的院子里立着很多的人。 有曾婆子她们,史春姐妹,还有帮着打扫北门宅院的小姐妹。 昨日欢快的融汇在一起,今天却各自聚堆。 唯一统一的,是她们的视线都投向了正房紧闭的房门。 受到院中凝重气氛影响,瑾儿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凑在温暖耳边问道:“我娘呢?” 温暖用微小声音答道:“你娘和史大娘被公子叫进屋里说话。” “哦!”瑾儿的神情顿时放松了,轻松的说道:“没事,有公子在,啥事也没有。” 温暖清澈眼眸里闪动着亮丽的光彩,重重的“嗯!”了一声。 被徐铁蛋拉着一起去给车马行还平板车的冯行偃,踏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喊道; “我们回来了!” “哗啦!”正屋的门被从里面推开,王小石跨出门来,朝着冯行偃招着手。 “我去看过。明明有五口荷花大缸,大桃子你和阿信怎么只弄回来了三口?” 王小石站在石阶上,手搭在冯行偃肩上。 冯行偃拉着王小石走到院子中间,在三口荷花大缸上连比带画;“挑不出来呀! 你看,这口缸是最后搬回来的,上面的裂纹只到半腰,勉强能移动,剩下的俩口缸布满了裂纹,不移动还是个东西,一动窝,兴许立马就碎了一地。” 王小石斜乜着冯行偃,舔了舔嘴唇,缓缓的说道:“你就是个脑子有病的家伙,还跟着个棒槌瞎搞!犯了错,还不自知。” “你咋能这样说呢!”冯行偃说道。 王小石一巴掌抡在他头上, “就你这没长开的脑子,还敢不服?” “嗯!我就是不服。” 冯行偃死命梗着的脖子,终究没抗过大砖头的大手,头被强按在储满了水的的荷花缸里。 冯行偃吐着水泡拼力抬起头,有生第一次求饶道:“等等,等等,小石头,我可是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 是你这样的吗? 搞出一大堆麻烦,留给朋友费心费力去解决。” “谁呀?敢找你麻烦,我送他去见祖宗!” 王小石摆摆手,大砖头放开冯行偃,瞧着一缕湿漉漉长发贴在额头的冯行偃。 挑着眉头,语重心长的问道:“大桃子,你觉着是在帮我,我委屈了你。 可是,你问过我需不需要你的帮助了吗? 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吗? 大桃子,我跟你说过,对我来说每一个明天都遥不可及。 我不能把麻烦事留给我姐。” 冯行偃不解的挠着头。 敞开的正屋门内,史茵双手交叠,优雅的福下身子,恳切的说道:“奴婢蒙昧愚钝,求公子宽恕!” 王小石冷着脸,朝厨房喊道:“阿信!饭还没做好吗?” 看见在凉亭里站起的熟悉身影,高晋又惊又喜! “爹!” “晋儿。” 父亲环抱的臂膀,温暖醉人,让高晋生出踏实的安全感。 “爹,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京都?”高晋慌急的低声问着。 高松把儿子从怀里推开,攥着儿子的肩,眸光闪亮,霸气四溢地说道:“西魏国的朝堂少了高家,还能称做朝堂吗?” “您?” 高松满面带笑,故意大声道:“爹不跑快点,可就赶不上趟了!紧赶慢赶,总算是没被拉下了,厚着脸皮,跟朝廷讨要了个兵部尚书。” 高晋被父亲丢出的这个消息震得头脑发晕。 “驾!”独孤嫣然脆亮的声音,和她驾驭的奇形怪状的轻车,在卫国公府花园小径上往复飘荡。 独孤嫣然亲做御者,载着慕容坚和冯玄道绕着花园跑了一圈 。 马车兜回凉亭,独孤嫣然喝停了辕马。洋洋得意,正要和姑父表功,却瞅见坐在轻车上的姑父和玄老神色极其怪异。 慕容八叔更为夸张,竟毫不顾及形象,撅着屁股,趴在轻车车轮上。手指在车架,车轮敲一下,便惊呼一声。 实在是怪不得慕容林如此失态,这车上随便抽出一根钢条,稍加打磨,就是一件神兵利器。 这辆马车不同于木制的粗实方正的马车,车架以精钢打造,结构小巧精致,处处充斥着圆滑优美的曲线。 两个车轮比木制马车车轮小了一半,在精钢轮圈外镶嵌了一圈外沿圆滑的木块,车轮外沿和轮轴之间是呈梅花状的五个精钢圆环,车子行驶中,车轮内外六个精钢圆环受外力冲击发成变形,能缓冲掉了大部分路面坑洼造成的颠簸。 下沉的车厢踏脚的高度不足膝盖高,枣木打制的座位直接安置在车轴上面,以冯玄道的年纪不用人帮助都能独自上下车。 踏板上有可调高低的踏脚,座椅后背不光能够前后移动还能调节角度。 冯玄道和慕容坚乘坐其上,车子绕行在园中石径上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他俩刚下了车,苏焕和高松立刻挤上车,招呼独孤嫣然快催马跑起来。 等下一圈换到独孤绿乘坐感受,马车在园中绕行半圈,她就心急的问驾车的独孤嫣然:“嫣然,这样的马车王家还有几辆?” “姑母也想要一辆吗?”独孤嫣然故意显摆这辆马车的优异性,拐弯时还在催马快跑,马车紧贴着石径旁的花木‘刷’的转过了急弯,她再一次享受到强烈的离心力带来的刺激。 独孤绿已经站在一旁观看了两遍,独孤嫣然这种疯狂的弯道驾驶,次次都安然无恙,依然在猛烈的倾覆感冲击下,下意识抓紧了车座旁的扶手。 “让开!给小爷让开!”随着由远及近的呼呵声,冯行偃和胯下的红马蒸腾着热雾,直接闯进了卫国公府后花园。 看到独孤嫣然正在驾车嬉戏,冯行偃猛地勒紧缰绳,红马前蹄高扬人立而起。 冯行偃粉面涨红,怒瞪着眼,喝问道:“嫣然,你,你,你怎么能强抢小石头的马车呢!” 独孤嫣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嗫嗫唯唯,低声咕哝道:“我就是借来玩耍两天。” “借?芝秀同意了吗?”冯行偃跳下马,走近了,逼视着独孤嫣然。 窦灵儿靠在父亲怀里,低声说道:“嫣然说她喜欢乘坐这辆马车,芝秀姐姐就让她一路驾驭着马车,过了魏水河,她却突然驾驭着马车带着车上的瑟瑟和秀儿往京都跑了。” 凉亭外,冯瑟瑟眼神闪烁,掩不住内心的愧疚; 韩秀儿扬着头,一幅全不知情的倔强神情。 慕容林的注意力转到了两根成人手臂粗的柘木车辕,来回摩挲着,“这,这太豪奢了!”忍不住嚎出声来。 慕容坚亲身感受过这辆轻车的平稳轻盈,和独孤嫣然一样,不可遏制的生出了据为己有的念头。 看着一脸怒气的冯行偃,不得不摆出长辈的端庄严肃。 “行偃,瞧瞧你这一身的热汗,去去,先去洗漱一番。” “这是小石头的车,要还给他。” 冯玄道不等冯行偃话说完,扬手一蒲扇,摔在冯行偃头上,呵斥道:“这里是大柱国府邸内院花园,你这样驱马直闯,大吵大嚷,成何体统? 不过是一辆轻车,你是觉得大柱国看在了眼里,还是大爷爷意欲强抢豪夺?” 冯行偃胸脯不停鼓胀,还是强忍怒意,插手向慕容坚施礼, “行偃一时心急,行为孟浪,恳请大柱国原谅。” 慕容坚大度的挥挥手,“没事,没事!” 冯行偃又一一向在座的长辈赔罪。 独孤嫣然见他身上的火气没进门时那么暴烈,一点一点,慢慢地接近,离着三步距离,瘪着嘴,委屈地解释道:“我就是觉着这车新奇,好玩,想借来玩两天。” “你呀!”冯行偃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长出了口气,一边向马车走去,一边催促道:“快点过来。” 到了车边,他从怀里取出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纸,递给独孤嫣然,他自己伏下身子在车座上摸索着,尝试着要把车座掀开。 “在这。”跑过来趴在马车另一边的窦灵儿指着车座下面一处像个把手的凸起。 “哇!这么麻烦。”独孤嫣然看着手里摊开的纸上,密密麻麻十几条马车养护要领,震惊的吐着舌头。 一直在马车边东摸西看的慕容林,和稍后走来的窦孟德,立在独孤嫣然身后看着她手里这份马车养护条文,看到有些地方会不由自主的皱起眉,有些地方又似乎受到了启发,喜不自胜。 “郡主不曾接触过马车养护,自然不知,比起普通马车的养护,这辆车的养护要求要简单多了。” “这还简单!?”独孤嫣然抖着手里的条文,“快速行驰三十里,就要检查一次各部位;还有这个,五十里给车轴润滑一次。 还严格到什么地方加什么油,加几滴。 谁能记得住呀?随便找点油,加上几滴不就行了吗。” 窦孟德和慕容林无心和她辩解,注意力都转到冯行偃从翻开的车座下取出的两个小箱子上。 两个依照车座下空间大小特制的木箱,为防止磕碰损坏,四角都用铁包了,打开来,一个箱底和箱盖嵌着掏了大小不一圆孔的软木,圆孔里插满了贴着标识的钢制油壶。 另一个箱子里装的是铁锤,扳手,手钳等几件工具,箱子上下铺垫的软木依照装着工具的形状掏空,盖子一合,正好把工具夹紧。 “你看明白了吗?”冯行偃回头催促着独孤嫣然。 “这么多条,,,,,,我都看糊涂了。你自己拿着看吧。” “你,我要有这耐心,会等着你慢慢看? 小石头说了,这车上最精巧几处,一旦损坏,既没有会制作的工匠,也找不到修复的材料,这车就毁了! 你要是毁了小石头最宝贝的东西,我以后还咋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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