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温自在黑着一张小脸,嘟着嘴走在前边,黑瘦少年眉梢眼角带着欢快跟在后边,一前一后返回殷三家。 此时,锦衣少年心里满是懊悔,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陪‘黑黑’逛街呢? 幸好半路上瞧出这人是个啥也不懂,没见过世面的棒槌,没离开城隍庙前小市场,用各种小吃哄他了个高兴。 温家后人将官邸以公主府冠名,实际上温家在南郡就是实质上王,温自在是温家嫡长子,迟早要执掌公主府。 温家先祖以兵法大家扬名天下,山南郡弹丸之地,公主府要自保,也有逐鹿天下愿望。 能够放嫡长子单身出远门历练,温自在自然不是简单的鲜衣怒马少年郎,锦衣玉食费贵公子。 他也曾结交过乡间的粗糙汉子,不修边幅的江湖游侠,可是,陪着个粗鄙肮脏还傻了吧唧的玩意,被人围观、嘲笑,真不是他能忍受的了。 “拔刀。” 进了小院关上院门,温自在大出了口气,提着的心刚放下,黑瘦少年脚下不丁不八站在院中间。 “拔刀,斩我。”黑瘦少年催促道。 温自在望着黑少年带着层铁锈的脸。殷三推开正堂的门,屋里的几人在叶无缺带领下,都出来看热闹。 “照他说的做。”叶无缺抬手扬指弹出紫雷,要布下结界。 “你省着点吧!”黑瘦少年的右手,朝着叶无缺指尖凝出的仅有鸽卵大的雷球虚挥出。 “自在,尽管放手出刀!” 双臂抱胸神态懒散的虬髯汉子,眸子忽然亮了起来。 锦衣少年将佩刀移到腰后,右手捉住刀鞘,左手虚握住刀柄,诚恳的提醒黑瘦少年。“我练的左手刀法,以迅捷取胜,最注重拔刀。 你要小心我出刀。” “嗯!我知道。”黑瘦少年穿着草鞋的一双大脚,随着对面锦衣少年忽快忽慢,忽进忽退的脚步,微微移动了一下。 锦衣少年陡然握紧了刀柄,侧身贴近黑瘦少年。 出手就是习练过千万次的左手刀最凌厉的拔刀斩。 温自在沉腰、滑步,空着的左手,在空中斜划出道曲线,骤然身形定住,保持着近乎完美的斜斩姿势,。 本该在刀前的黑瘦少年,反手握着二尺六寸长,刀身布满雪花纹的钢刀,站在了他的左后侧,歪着头,不满的说道:“再来,不要再留力了。” 锦衣少年接住抛来的佩刀,面带搵怒之色,脚下快捷的绕向黑瘦少年,抬手挥刀便斩。 虬髯汉子抢先用手里带鞘狭刀击在少年手中刀的刀面上,手中轻巧的一转,压住了少年的刀,沉声说道:“自在,刀乃百兵之霸,上乘的刀法无不是正兵奇和, 你师父怎么教你的左手刀法! 势奇诡,意王霸。 你忘了吗? 沉住气,把刀收鞘,全力施展一次拔刀斩。” 唇角带痣少年,曲指隔空在刘青山和殷三额头各弹了一下,示意沉浸在一遍遍回想黑瘦少年脚步身法的二人,先用心观看。 锦衣少年已经收刀入鞘,重新摆出左手刀拔刀式。 黑瘦少年似乎有意在配合着他,等了片刻,让少年将一身的刀意蓄满,他放弃了立在院子中央的守势,转而直逼着躬身握刀少年,踏步向前。 温自在半伏着身子,虚握着刀柄的左手迟迟无法握紧。 黑瘦少年穿着草鞋的脚跨出的每一步,简单的抬起脚,再放下,中间竟有着无数变化。 这种变化先是克制住他出刀的招式,后来竟然牵动了他一身内息的流转,随着逼近的脚步生出的种种变化,气息不受控制的起伏。 他唯有后退,拉开双方的距离。 而一旦开始向后挪动脚步,便再也停不下来。背在身后握着刀鞘和刀柄的双手,手心全是汗水,喉咙和嘴唇却感觉干燥的象吞了火。 锦衣少年绕着小院退行到第三圈的时候,黑瘦少年穿着草鞋的大脚停住了脚步。 “噗通!”温自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咬牙抬起头,双眸里一片迷茫。 黑瘦少年咬了咬下嘴唇,眸子里带着倔强,“我知道,你今天陪我上街,花费了不少钱,跟我一起被人嗤笑,你很辛苦,心里面也很憋闷。 我爹跟我说了,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占外人的便宜。 刚才算是我还你替我买吃的花了的钱,接下来,你要用眼睛看,好要用心体会,我不管你最后能得到多少,我都当做是还了你的人情。” 黑瘦少年说罢,抬手朝虬髯汉子腋下的狭刀招招手,一泓炫目的刀光骤然划过二人之间,“好刀!”黑瘦少年注视着右手握着的狭刀,脱口赞道。 他随后又冲着锦衣少年腰后的钢刀招招手,钢刀如获主人召唤,脱鞘而出,飞奔向黑瘦少年。 少年双手分握长短双刀,随手挽了个刀花;先是将左手刀隐在肘后,脚步配合着身法,摆出三个刀式;又交换到左手用刀,摆出另外三个刀式;最后,将两柄刀同时施展开,绕着小院舞动了一圈。 整个过程里,少年舞刀的速度一点都不快,甚至在挥刀时,刻意的将动作分解,一顿一停,缓慢施展。 一圈舞完,收了刀式,停住脚步,双手向外一扬,两柄利刃化作两道虹光脱手飞出,分毫不差的重新归了刀鞘。 他也不搭理坐在地上,大张着嘴,神色木然的锦衣少年。 视线盯在叶无缺脸上,语声尖利的说道:“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这个”叶无缺为难的搓着手,“我在京城中还有件事没处理好,需要稍等几日才” 黑衣少年抢着说道:“不就是教训那个什么黄家吗!? 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别说等上几天,就是等几个月也不一定能恢复。我是一天也等不了了。 大胡子,把你的刀再借我用用。 你们谁给我带个路,这就去黄家。 小老头,咱们先说好了,我不杀人。” 叶无缺嘴角上翘,摆手道:“不用杀人,不用杀人,本来就没有啥子血海深仇。 都是他们几个不会办事,傻不拉几的 费劲拆了人家大宅院里没人住的废屋; 不疼不痒的,在外人面前也没折了面子。 一个个还都跟做贼似的,半夜里偷摸着上门,生怕被捉住了。 黄家会怕小贼吗?肯定不会!只会藐视小贼们不敢堂堂正正登门。 你说他们是不是白费力气,还自取其辱。 所以,我就想要堂堂正正的拆了黄家的门楼和正堂,黄家要是识趣,不出来拦着,这事就算过去了。 如果要是有人阻拦” 黑瘦少年将狭刀斜插在腰带上,傲然道:“有人敢拦着,我就砍他个半死。” 接着问道:“谁来给我带路?” “走走,走,都去,大家伙儿一起去。”叶无缺乐呵呵地挥手示意大家,一起去看热闹。 “去看热闹可以,别往上凑热闹啊! 找个布巾把脸蒙上了,以后在京城难免还要碰面。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尚且不忘让大家找了布巾蒙面。 出门追上黑瘦少年脚步,在巷弄里并肩走着,低声说着话:“哎!你说巧不巧,黄家绝对跟你是有缘呀。 ” 黑瘦少年不理他,催着前面领路的刘青山走快点。 独孤嫣然她们几个人,那日用小船转运砖石,发现河堤小路能直达汉阳县。 自此来汉阳县,便都不走官道了,直接就顺着河岸,放马直奔,虽然绕了点道,一路上河风习习,垂柳成荫,比起拥堵的官道却顺畅多了。 “瑟瑟,你和芝秀都跟我回去吧!”几个少女聚堆的柳荫下,刚刚赶来的红裙少女,正苦苦哀求着冯瑟瑟。 陡然冒出个新月公主,不单抢走了她西魏第一贵女的名份,还抢走了小姑的宠溺。 表哥慕容勇把经营的大部分产业交回了国公府,小姑就顺势拿来,勘磨她和新月公主宇文青霞。 独孤嫣然觉得已经很重视这个小丫头片子了,结果是被狠狠打了脸。 真不明白,这小丫头的小脑瓜子怎么长的,小小年纪就精熟经管各种产业的法门。 她实在是扛不住小姑自早到晚投过来的鄙视眼光,找个机会就跑来汉阳县搬救兵。 陪她来的韩秀秀刚到就抱着一捆新鲜青草,跟着窦灵儿去逗兔子玩去了。 只有这时候,没嫣然夹在中间,苏素才能跟她们表姐妹俩打成一片。 苏素热情的向她俩介绍着,经她改良过的兔子坑;在王小石原设计的西边,多开挖了一个更深的坑,用一条暗渠和东高西低,斜坡铺设的坑底连通。简单的加了改动,下雨天兔子坑就不会积水了。 原设计挖坑五尺的深度,也被她调整为三尺半,周围借用挖出的土堆了一圈补足了尺寸。坑底铺了层碎砖石,坑的四沿也用相对完整的青砖砌了墙面,以防止兔子打洞逃出去;只在地面以上,用了厚重结实的城砖,围出道观感美观的矮墙。 三人手肘支在宽厚的矮墙上,手托着下颌,俯看着坑里面十多只母兔。 “大小兔子要分开养,还得挖一个用来养小兔子的坑。。。,, 秀秀你快看,那个兔妈妈马上就要生了!”苏素突然指着在坑里搭建的兔窝。 “ 啊! 真的生了。我看见小兔子了!”窦灵儿的惊呼声,引来了所有的小姑娘过来围观。 冯瑟瑟趁机悄悄扯了扯苏素的衣袖,示意她有事商量。 嫣然把那个新月公主形容的像个无所不能的精灵,她对帮着嫣然找回面子,心里一点底都没。 王芝秀的态度很明确,绝不可能离开弟弟身边;不然,就把王家的马车还回来,姐弟俩一同进京一趟。 冯瑟瑟不是没跟爷爷提过,交还王家的马车;没用,爷爷说他也决定不了。 还要等工部和军器监的大匠师再研究研究。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叫上苏素帮忙,在瑟瑟的认知里,这世上绝对不会有比苏素还聪明的女子了。 “哼!嫣然,谁想出的这个馊主意?”苏素毫不掩饰眼里的不屑,“先不说你干嘛非要和她比个高低。 就说你把我们几个都叫回去, 你小姑也放心让我们接触国公府的产业,结果会怎样? 俩人比赛,再不济你也是第二名,加上了我们几个,在你小姑眼里你还可能排第二名吗? 无论是第五,第六,依然是排在她后面,还不如第二名好听。 我们几个回去合力赢了个小丫头片子,脸上无光,又给你帮了个倒忙。是不是这样?!” 苏素几句话就把独孤嫣然绕糊涂了,觉着这话说的没错,却又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 一张狐狸脸笑颜如花,挽着一脸懵懂的红衣少女,亲亲热热的劝道:“大热天,既然来了,就安心的玩儿半天,甭老想着你小姑和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小公主。 人跟人生来就不一样,各有长处,非拿着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争长短,那不成傻子了? 我一直都羡慕嫣然,模样长得最漂亮,性子又好,最最让我羡慕的是嫣然心胸开阔,身强体健。 哪像我,病秧子一个!瘦的像个豆芽菜。 对了,你可以找那个小公主比试骑马射箭呀! 她肯定比不过你 。” 苏素的话还没说完,红衣少女凄苦的小脸就又绽放出了明艳的笑容。欢快的嚷嚷着,“对,我可不是傻子,才不会和她较劲, 呵呵呵!她一个人,再好也显不出好。” 心事解开,吱哇叫着,冲进小娘群里,争着抱刚出生的兔宝宝。 “喜娟,喜梅;不能歇了,有了兔宝宝,得赶紧单独给她们母子弄个小窝;徐铁蛋,单个兔妈妈和兔宝宝的窝不大,你再去弄车砖石,就够垫坑底了。”她语声刚落,喜梅,喜娟和徐铁蛋就动了起来。 她扭过头,眉头微蹙,又呵斥起围看兔宝宝的小娘们,别惊到了兔妈妈。 王芝秀趁机走到弟弟身边,望着忙得脚不沾地的瘦削少女,心有愧疚地说道:“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王小石将视线从手里的书页,移向瘦削少女,瞧她叉着腰批评小娘疏懒的认真劲,促狭的笑道:“彼非鱼,安知鱼之乐? 很明显,她在这儿很快乐。” “她快乐,你也不能这样,狠下心的使唤个小姑娘呀!” 王小石摇头道:“我也不想啊! 就她的聪明劲,离开这儿,估计也没地方能让她既劳心又劳力,天天累的像条死狗。 你们几个差不多的年纪,站一块了,就数她又矮又瘦,像是比你们小了好几岁。 都是血虫闹的,嘴里吃进去的饭食,多半都养了虫子,自然发育迟缓。 幸好发现的不算太晚,虫子祛除掉了。 居养气移养体,运动是恢复身体机能最好的办法。 她如果不克服善于动嘴,懒得动手的生活习惯,光凭着食补,等身体发育期过了,得以生长完全,一辈子都是干巴瘦的豆芽菜,稍不注意身体就可能夭折。 你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分配人手安排流程,简单到不用过脑子。 可是,别人没她聪明呀! 时不时得要连说带比划的解释一番,碰见脑子不灵光的,还得做示范,一遍不行,就要多做几遍。 和人交流着,不知不觉中运动量就提高了。 忙忙碌碌,饭量都赶上了徐铁蛋,她自己还不知不觉。 照这样过上半个月,你再看看她,保准小脸有肉了,个头也长了。 哼! 诊费二百贯,苏主薄好大的胆子!两头骗,脸皮厚,心肠狠,敢贪墨。 我倒是要看着,他天天的瞧着宝贝妹子,给咱家当牛做马,心痛不心痛!” 王芝秀明白了弟弟的用意,放弃了规劝,嗤笑道:“你呀!就是嘴不饶人。” 突然想到件事,蹙起了眉头,神情严肃的说道:“我把话可放出去了,你是王家的独苗,可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郎中,以后再也不帮人治病了。” 她稍稍犹豫,“街坊邻居们肚子痛,伤风之类的小病,帮帮忙还是可以的。象高福那样的大伤,苏小姐这种怪病,绝对不能管了。” 王小石知道姐姐又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有些事必须要事先和姐姐沟通好了。 “姐,阿信和苏素算是一种类型的病,宽泛些的话,也可以算是中毒了。 医治他们,也是在给我治病积累经验。 高福的伤患是陈旧老伤,很有特点,血管、肌肉、骨骼和经脉都损伤了,但有没有彻底坏死。 对治疗我的病很有启发,如果能遇到这种伤,我还是要亲自治疗。 我手上疮口周围的血脉、肌肉和经脉,伤的比高福还严重,拖延的时间也更久。治愈的法子都一样,清除腐坏,修补骨骼筋骨,重续经脉。 又不能故意打断别人的手脚,供自己学习研究。 而且治疗新断的经脉筋骨,对我的启发微乎其微,只有高福这样的陈年旧伤,每治疗一次,都会有一些新感悟。 还有温暖,为她解蛊毒,就是在给苏素医治血虫病的难度上,又提升了难度,有了治疗阿信、苏素,积累的经验,帮助很大。” 王芝秀无奈的长叹了口气,老孙离开王庄的时候说过,弟弟的病想要治愈,全看机缘了。 这一次之所以会支持弟弟离开王庄,就是被弟弟用这个理由说服的她。 可机缘这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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