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苏大管事

这日的下午，汉阳县衙如同终于组合成功的机器，轰隆隆，开足了了马力，快速运转了起来。 主薄苏密负责制定大方向，被扶正的石典吏，将之细化为具体的行动方案，动如霹雳的刘县令加上一身干劲的高县丞和叶县尉，负责具体执行。 一个高效运转的框架有了，剩下来就是添丁加丁，尽快补足缺失的人员。 傍晚时分，苏密走出县衙，揉揉久坐发困的腰眼，痛快得伸了个懒腰。 放下双手，望着日落后有些昏暗的十字街头，忽然心生悲愤。 王家把北门宅院搬了半空，在河畔支起了锅灶。 有新鲜的鱼获，有喷香的兔肉。而且那三个家伙，还把县衙分配给他们的蔬菜瓜果，一股脑都送给了王家，都不用猜，河畔边简陋的餐桌上的晚饭绝对会很丰盛。 可是这时候王小石必定在河畔。 原先，王小石留在铺子这边就餐，他还能跑到北门宅院混吃喝，如今铺子就留了苏大娘子等几个女眷，他一个大男人怎好登门？ 一想到要回县衙后面的宅子，和那俩粗笨仆从，吃着缺盐少醋的饭食，苏密直起的腰蓦然无力的弯了下去。 “苏主薄，官房里没寻见你，紧赶着，总算追上了。”今天刻意穿了身新袍子的中年典吏，一路小跑从衙门里追出来，热情的拉住年轻的主簿；“苏主薄不嫌弃的话，请到寒舍坐坐，喝两杯。” 对于属下这个突兀的邀请，主薄大人硬是没敢矫情一下，虚做拒绝。 “给你，随身带着，洒在身上少许，就能驱散蚊虫。”王芝秀把个细长的白瓷小瓶塞进苏素手里。 有了苏素把家里家外打理的利利落落，眼可见的弟弟清闲了许多，有时间研究医治自身疾患。 她既是接受了弟弟治疗苏素的奇怪方式，也诚心接纳了这个聪慧机敏的同龄少女。 苏素拔出瓶塞，抽动鼻子，仔细分辨着散发出的香味，低声道：“薄荷、冰片、麝香、牛黄，茉莉花，还有，，，，，，，我闻不出来了。” 王芝秀笑着说道：“还有黄薜树皮、蛇胆、珍珠、忍冬花，和酒精。” “这是你家的独门秘方，你不该告诉我。”苏素认真的说道。 “那怎么办？”王芝秀故作为难，眨了眨眼，忍着笑，“把你关在我家一辈子，怎么样？” “我没意见，估计他不答应。”狐狸脸少女哀怨的扬扬尖下颌，指着落日余晖里，在河堤上并肩漫步的短发少年和丑少女。 她这样一说，王芝秀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得岔开话题，“你设计的那种马拉的专用耕犁，小石实用性有限，而且，只有个大想法，缺少小细节。 与其尝试着慢慢改进，不如依旧打制成牛拉耕犁。” 县衙要在全县境内，全面恢复耕种，单靠有限的劳力绝对办不到，需要借助大牲口。 一时间找不到大量的耕牛，倒是闲置了不少马匹。 苏素便想要试着设计出一种适用于马匹的耕犁。 王芝秀怕她误会，忙又解释道：“小石的意思，设计出一种适合马拉的耕犁很有意义，当然，是针对整个国家而言； 但是放在当下的汉阳县，性价比就太低了。 只为应对今年抢种一季庄稼，赶制出大批式样不成熟的马拉耕犁，到了明年，就成了鸡肋，是个负担。 苏小姐，你不能用沐叔和大砖头他们俩个，打制铁器的效率，作为参考。去估算制造铁器的人工物料耗费。 这一次凑巧我们家需要添置一批工具，沐叔带来了全套的铁匠工具，顺便的帮县衙的忙，以后总不会年年都能碰上帮忙的人吧？” 狐狸脸少女忽闪着大眼睛，有些诧异地问道：“我哥他们让小石头自己开工价，是他定的三七开，难道分给你们三成的铁料还不够工钱？” 窦灵儿插进来，嘟着嘴，不屑的说道：“差远了！ 十八哥哥差不多是白给县衙帮这个忙。” “白帮忙？！” 窦灵儿用力点着头，“不信的话，你去打听打听铁料的价格，再和铁器坊卖的铁器价格比较一下。” 苏素追问道：“能相差十倍吗？” 窦灵儿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只要是沐叔带着大砖头打制出的铁器，我就可以做主，有多少，都以所用材料十倍的价格收购。 而且，我保证我爹会夸我，做了笔好买卖。” “原来是这样！”苏素幡然醒悟， “怪不得，他连看一眼我画的耕犁式样都懒得看。” 忽而又开心的笑了起来，“我哥这次可做了笔大赚特赚的买卖！” 窦灵儿使劲“哼”了一声，“你哥现在变得好奸诈呀！我哥跟我说，让我小心你哥，说他做事只求目的，太没底线了。 本来直接说明了想用些铁料，找我哥要点也没什么，却非要用骗，这样的朋友交不得。” “嗯！”苏素猛点着头，气愤填膺地附和道：“这样的哥哥要不得了！ 妹子病了，不担心就算了，还借口给妹子付诊费，骗了家里二百贯。一想到这事，我死的心都有。 我咋就摊上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哥哥呢？ 灵儿你都瞧见了，我让小石头扣下，天天当牛做马，我哥他不说拿出钱来赎我，都没来看看我，。” 说到伤心处，大眼睛一个劲的眨巴着，惨然欲涕。 圆脸少女忙劝道：“苏素，我可没生你的气，咱们还是好朋友！ 我找十八哥哥帮你求过情了，十八哥哥也答应了，等过一段时间，你身体内的毒素全排净了，你随便去哪，他都不管。 你就安心的留在这儿养病， 要是闷了，就找我说说话。” 看着从里到外，真诚干净的圆脸少女，王芝秀偷偷叹了口气，苏素这个小狐狸呀！ 句话，就把灵儿哄迷糊了。也难怪冯瑟瑟那么钟灵淑慧的女孩，也要时时刻刻提防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 “灵儿，跟我回去休息吧！”王芝秀叫上窦灵儿，冲着弟弟扬起手挥了挥，由细娘陪着，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向城中走去。 “咱们也开始吧！”喜娟和喜梅过来，把苏素夹在中间，顺着河堤大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教她王小石教给她俩的呼吸法子，走出两百步，还要停下来，冲着河水，大声呼喊，直到把肺腑里的浊气吐净。 暮色渐浓，树影暗淡，三人踏着新月的清辉，折返回来时，苏素已经趴在喜娟的背上酣然入睡。 王小石坐在大砖头背后的背篓里，悄悄的伸手搭在苏素的脉门上。 稍倾，放开了纤细的手臂，看着睡着了犹然拧着的秀眉。 王小石低低的声音说道：“回家吧！” 高晋赶着马车载着高福回到县衙后面新买的宅院，门上的锁竟然不见了，推开虚掩的院门，月光下，是一袭紫袍的父亲。 高松让高福把两只腿并在一起，端着烛台，仔细比较着两只腿的差别。 “他在你腿里植入了一截木头？”高松盯着高福缓缓转动的脚踝。 “大爷，小王公子给这条好腿量了三次，才让沐江动的工，反正我没看出有明显的的差别。”高福满意的看着重新左右对称了的两条腿。 “真用的是木头？”高松还在纠结用木头怎么就能替换大活人的腿骨。 “也不能说单单用了木头，沐江一共雕好五个，泡在小王公子配置的药液里；最后，小王公子说成了俩，挑了个最好的，植在了我腿中。” “这要是能在军中推广开，能，，，，，，” 高晋不等父亲感慨完，抢着说道：“小石头这次给高福置换骨头，手术从早上动到了中午，整个人都累瘫了，一个下午都昏迷不醒。 王芝秀已经发话了，做人都要有点良心，不能光想着自己的伤病，不考虑他弟弟重病在身，会不会给活活累死了，以后谁也别再找他弟弟治伤看病了。 爹，我觉得王芝秀的话没错。小石头给高福做手术我全程陪着，看着他累得煞白的脸，我是真怕他一闭上眼睛就再醒不过来。” 高松拨浪着脑袋，“他身体不好，可以让他教给别人。总不能他死了，手艺也断绝了。” 高晋苦笑道：“我也动过这个念头，行不通！ 首先，小石头为了治好高福，用掉了为给他自己治病找来的罕见至极的药材。 王芝秀之所以放言，让谁都别再找王小石求医，就有这个原因。 据她说，王小石这两次医治苏素和高福，用掉的几味药材，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有之物。 给他们用了，王小石自己需要的时候，就无处可寻了。 高福算是和他们家有缘，兴许遇见下一个和高福一样的伤者，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至于让他把医治的法门传授给别人，也不可能。小石头本来就没出师，按照他学医的门规，别说收徒，就连给别人治病都犯了忌讳。” “可惜了，可惜了！”高松搓着大手。 高晋将父亲请到正堂，父子低声说了会话。 大多时候是高晋认真的在听，父亲讲许多在来往邸报和书信往往一笔带过，而他觉得高晋需要重视的事情，还有些和汉阳县关系不大的京中趣事。 正说着，高松好像猛地想到了什么。仔细的询问了嫣然等人城外遇袭的经过，不厌其烦的询问，受到惊吓的小姐都是谁。 “父亲，怎么关心起这种小事了？”高晋问道。 “小事！？ 灰犬密探当时就在附近，因为没得到明确的指令，所以没有现身。 却在须陀来汉阳县。 鸽信都很简洁，第一份消息仅仅报告了小姐们城外突遇袭击。 在等第二份鸽信的时间里，福禄街的气氛有多紧张，你们可不知道。 慕容、独孤、韩候府里的部曲已经披甲，冯府动用了隐藏的高手，咱家府里的部曲我也让做好了出战准备。 收到鸽信，灰犬大首领郝琦就启动了紧急状态，很快便查清了，在汉阳县城外袭击的是溪山候的旧部。领头的却是京兆四望族之一的黄家下人。 要是稍晚一点，或者是几位小姐受了伤，甚至伤及性命，溪山候府和黄家都难以幸免。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老狐狸一起急红了眼，特别是玄老，杀气比大柱国还强烈。” 高晋觉得很好笑，哧哧笑道：“幸好我没妹妹，若是其中有你的亲闺女，呵呵呵！估计爹你也会急红了眼。” 高松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稍倾，敛起了笑容，神情严肃的说道：“幸好没事，真要是 溪山候是宇文家将的带头人，黄家虽然一直在官场没根基，家族的底蕴却深不可测。 如今的西魏国处在紧要关头，实在承受不起一场大内讧。” 高晋撇撇嘴，“雷声大，雨点小；架势做的怪吓人。 用阿信的话说，就是跑江湖的把式，花拳绣腿，都是花活！” 高松皱眉道： “其实到了现在，我也不确定俩老狐狸是不是动过手。 溪山候府确实最近死了几个最得力的部曲。而黄家，大门楼子和正堂也被人给拆了。” “竟有这事！？ 不管是谁干的动静都不会小，爹怎么会不清楚跟玄老和大柱国有没有关系？” 高松摇摇头，“苏家和黄家严令府中所有人不许声张，把消息封锁死了。” 他望望天上挂着的明月，站起身，他此行乘兴而来，看到高福被治好了，也算不得败兴。 虽然惋惜这种神乎其神的医术无法在军中推广开，好在他天生不是纠结在一件事里出不来的豁达性情。 “我回去了”。 “爹，你等等，我这儿有瓶小石头配制的伤药，给您带着。”高晋从怀里掏出瓶伤药递给了高松。 “止血，愈合伤口效果奇佳。这是我那天看他给高福施行手术，用剩下了大半瓶，厚着脸皮跟他讨要了过来。” “你自己留着吧！” 高晋摆手道：“我守着他本人，要用的时候肯定缺不了，还是您拿去吧。” 高松将瓷瓶揣进怀里，拢着儿子的肩头，边询问汉阴县这边又有什么新鲜事，边向外走去。 到了院门口，拦下还要送他出巷子的儿子，“说好了的，不透漏你们的身份，你陪我出去，被人看见了怎么解释？ 别送了！ 好好干。” 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把门从外面关严。 高晋立在院门内，听着父亲的脚步声出了巷弄；苦笑着自言自语道：“都是尚书大人了，还是急风急火的脾气。出来也不多带点扈从。” 他不会想到，父亲刚出汉阳县，忽然间想到出征紫铜关的五弟，怀里的伤药连京城都没进，就被他交给随行的亲卫，连夜快马给五弟高蓬送去。 而这一瓶伤药，之后不单救了高蓬一命，也给王小石带来了新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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