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恬和宋衍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p>
刚下过雪，寒风中带着凛冽的味道。</p>
墨绿的松叶上压着雪，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松叶照射下来,柔软的金色打在衣着单薄，瑟缩前行的行人身上带去些许暖意。</p>
那点暖和气并不足以御寒，风一吹仍旧冷得打颤，但总好过没有。</p>
队伍旁边每隔一段距离会支起一张桌子，旁边架着一个立牌,白色的底布上用红笔写着鲜血淋漓的“当”字。</p>
在这里,账户被清零的提亚星难民可以把携带的细软用低廉的价格卖出去换一点星币。</p>
不具名的星币卡在桌子上一字排开,从50到10000的金额都有。</p>
俞恬站在民政局大街的角落，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叹气。</p>
俞恬想到了排队的人会很多,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好在俞恬拿了几瓶营养液傍身，一直等下去倒也不怕。</p>
好消息是,为了尽快接收难民，莫耶星民政系统宣布未来一段时间里会加派人手，24小时不间断办公，坏消息是,莫耶星室外温度已经达到零下33度,晚上还会更冷。</p>
俞恬带着口罩在队伍里站了一会儿,估算了一下队伍移动速度和长度，十分郁闷地得出结论：晚上十二点前他们排不进民政局大厅。</p>
宋衍拽着她的衣角,低头站在她身后。</p>
“保守估计要等到明天白天才能办好。”俞恬把自己推算的时间告诉宋衍,问,“外面冷,要不要先去车里等会儿？我先在这里排着。”</p>
宋衍摇摇头,拽着她的衣角的手不自觉抓紧。</p>
走出熟悉的公寓，宋衍仿佛刚出窝的小兽般，竖着耳朵警惕着陌生世界里的一切，除了她。</p>
俞恬没有再劝，她也不放心让这个没有常识的omega自己待着。只是莫耶星冬季气温太低，一时间俞恬也拿不准宋衍受不受得了。</p>
宋衍是omega，体质本来就不如alpha，而且他还中毒了，俞恬没忘记纪修墨叮嘱过要注意给宋衍保暖。</p>
“你冷吗？”俞恬问。</p>
宋衍摇头，只一心一意地拽着她的衣角，生怕走散。</p>
他孤零零在这个世界里醒来，本应一无所有，是俞恬告诉他，他叫宋衍，告诉他来历。</p>
俞恬为他提供了安全温暖的住所，为他费心谋划。</p>
宋衍忘记了许多事情，却本能地感觉到她的温暖和善意。</p>
像冷极了的人忽然感到温暖。</p>
想要珍视。</p>
这个世界里宋衍能抓住的，想要抓住的，只有俞恬的衣角。</p>
这个世界里，他只相信俞恬。</p>
宋衍虽然摇头，俞恬却觉得宋衍蔫耷耷的。</p>
他的鼻头微微湿润，因为易容的关系看不大出来，实际上鼻子应该已经红了。</p>
俞恬把他的手攥在掌心里，果然一片冰凉。</p>
俞恬：“……”冷就直说啊。</p>
人群聚集的地方通常小贩扎堆，俞恬四处看了看，朝角落招了招手，不一会儿有人走过</p>
来。</p>
“100星币一副手套()?()，</p>
200星币一顶帽子()?()，</p>
300星币一条围巾?()???╬?╬?()?()，</p>
全套只需要500星币()?()，</p>
还有保暖的大衣棉鞋。尊敬的alpha想要给你的omega买些什么？”</p>
来人是beta，她的脸上堆着笑，一手拖着行礼箱，空闲的胳膊上挎着五颜六色的帽子和围巾。</p>
“全套帽子围巾手套。”俞恬回头看宋衍问，“想要什么颜色的？”</p>
“深蓝的。”</p>
俞恬点头，女性beta很快从一堆五颜六色的帽子围巾中找出一套深蓝的。</p>
俞恬付了钱，递给宋衍，看着他戴上。</p>
“你不冷吗？”宋衍问。</p>
零下30度的天气，她也只穿了一件外套。</p>
“不冷。”alpha的体质好，零下30多度不难忍耐。</p>
“我还是冷。”宋衍说。</p>
俞恬想了想，问：“再买一件大衣？”</p>
俞恬正想把不远处，正在兜售的小贩叫回来，宋衍忽然拉住俞恬，一只手放进俞恬的手心，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背，像抱暖炉一样把她的手包起来。</p>
他仰起头，蒙了层薄膜的眼睛灰扑扑的，分辨不清他在想什么。</p>
“这样就好多了，你的手好暖和，隔着手套也是温热的。”</p>
俞恬：“……”</p>
真的假的？</p>
想到纪修墨的叮嘱，俞恬没有甩开。</p>
被两只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护着，俞恬的手也温暖起来，倒真成了小暖炉。</p>
“小年轻的感情真好。”队伍中的老婆婆慈爱地看着两人，似乎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p>
宋衍低下头，嘴角微微翘起来。</p>
俞恬：“……”</p>
算了。</p>
解释太费劲，在人多眼杂的地方解释更不适合，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p>
从下午到晚上，俞恬和宋衍就在队伍里一点点往前蹭，俞恬原以为会有商人贩卖小马扎之类的，可是从下午等到晚上，卖保暖衣物的小贩越发多了，卖凳子的却没看见，难民不会花钱购买可以靠体力克服的东西，销量不好，商贩嫌弃凳子又沉又占地方，索性不再拿出来。</p>
阳光落下去，将最后一点温暖也带走，人们才明白什么叫寒风刺骨，凛冽的风刀子般刮在身上，干燥寒冷的风吹在脸上不一会儿脸就皲裂开一个细口。</p>
最弱的老人，孩子再也熬不住，队伍里渐渐传来哀哀的呻|吟和小孩子的哭嚎声。</p>
成年人和老人尚且可以忍耐，小孩子却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温暖舒适的家，一路颠簸来到冰天雪地里受冻，只是哭闹不停。</p>
小孩以为撕心裂肺的哭闹可以让父母心软，把他再次带回记忆里舒适的家中，那里有温暖的床被，有美味的食物和心爱的玩具。</p>
女人把小孩交给身旁的人，她摘下耳朵上的金色耳钉离开队伍走到木桌前。</p>
披着大衣，脚底踩着加热垫的工作人员挑拣着耳钉的成色，最后丢给女人四张星币卡，两张100的，两张50的。</p>
女人</p>
早就料到会被盘剥，她没有浪费力气争吵，只是叹了口气拿起星币卡走向小贩，和小贩拉扯了十多分钟后，她终于用三张星币卡买下一条粉蓝色的围巾。</p>
她走回人群，展开围巾。</p>
成年人用的围巾很长，女人用围巾仔细把男孩的头包好，又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剩下的部分还能将小孩的手包起来。</p>
有了温暖，哭闹不休的孩子终于止住哭声。</p>
女人抱起孩子，疲惫地笑了。</p>
俞恬收回目光，站了许久宋衍明显乏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靠在俞恬身上。</p>
她又成了某人的人形支架。</p>
俞恬任由他靠着，依偎在一起也能暖和点。</p>
宋衍的脑袋里面有肿块，从训练器材的记录可以看出他平时作息很规律，猛然被俞恬拉出来排队到深夜，觉得困倦很正常。</p>
然而俞恬不动不代表宋衍不会动，醒着的时候宋衍还能控制，迷糊的时候他的鼻子又不自觉蹭上俞恬的腺体。</p>
俞恬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无奈释放出一点点信息素，很淡，冷风一吹就散了，在人流混杂的队伍中大约只有靠在她肩膀上的宋衍能闻到。</p>
闻到她的信息素，宋衍果然老实了。</p>
……他老实地趴在她的肩上，确切地说是脖子旁，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腺体，一下又一下。</p>
火辣辣的。</p>
队伍不断前进，俞恬搂着宋衍的腰，架着他往前走，宋衍半睡半醒地靠着她挪了几步，又睡着了。</p>
俞恬抬眼，那个老婆婆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小姑娘是个会疼人的。”</p>
俞恬面无表情移开视线。</p>
又在外面等了几个小时，直到早上七点十分，他们才踏进民政大厅的门。</p>
铅云低垂，雪片幽幽飘落，温暖的阳光全然被阻隔在云层之外。</p>
门外的队伍仍然看不见尽头，里面也是人山人海，好在暖气开得足，不用担心被冻着了，俞恬终于抽出自己被当暖炉子抱了一路的手。</p>
宋衍迷迷糊糊地跟着，直到手里的温暖没了才醒了般眨眨眼，拽住她的衣角。</p>
室内的温度很快让宋衍出了薄薄的汗，他带着头套不明显，俞恬却从他淌汗的鬓角看出些端倪。</p>
伸手擦掉他鬓边的汗，俞恬压着头套小心摘掉帽子，免得不小心把头套|弄掉了，她又把系好的围巾解开，确认他不会因为出汗露出破绽才放下心来。</p>
宋衍就仰着头任她摆弄，嘴角微微上翘，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p>
跟着队伍又排了四个小时，他们终于排到了等候大厅里的坐席，拿到叫号牌。</p>
28372号。</p>
民政大厅的忙碌可见一斑。</p>
冬天室内封闭，那么多人挤在一起，abo都有，气味瞬间混杂起来，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装备，却没有想到环境比俞恬预想的还要恶劣，即使带着口罩仍然不能完全过滤掉屋子里的味道，哪怕俞恬的鼻腔里已经放置注满了信息素淡化剂的纤维球仍能闻到些许。</p>
用力压了压口罩边条</p>
，俞恬发现用处不大。</p>
俞恬使用的口罩是信息素阻隔专用款，可以有效阻隔abo的信息素。然而为了保持口罩基本的换气功能，不至于让使用者窒息，这种口罩有渗透率。</p>
口罩并不能100%的阻隔信息素，尤其在充斥着信息素的封闭环境里，效果难免降低。</p>
然而这已经是俞恬能找到的渗透率最低的口罩了，渗透进口罩里的信息素完全在普通alpha的忍受范围内，却不意味着俞恬也能忍受。</p>
好在她的鼻腔里还有信息素消除剂，俞恬稳了稳心神继续往里走。</p>
大厅里的omega太多了，仓促逃难中不少omega无力购买信息素阻隔贴，也顾不了许多，一片信息素阻隔贴的价格够吃好几顿饭。</p>
普通人的精神力不高，对腺体的控制力本就不强，何况逃难中的普通人身心俱疲，情绪惊惧亢奋之下无法控制信息素逸散。</p>
大厅里abo信息素混杂在一起，相互激发，这里比黑街红灯区里的气息还要杂乱。</p>
普通alpha或许只是感到难受暴躁，持枪的安保护卫恫吓之下，即使难受alpha依然能够忍耐。</p>
可渗透进鼻腔，药剂也不能完全消除的信息素味道却扰得俞恬心烦意乱，浑身躁动。</p>
普通人对腺体几乎没有控制力，越往里面走空气里的信息素味道越混杂，苹果味、草莓味、奶糖味……</p>
其中，有一种橙子味存在感尤其强烈，像放久了，熟透了的味道，酸甜中带着淡淡的酒香。</p>
俞恬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找到两个空位和宋衍一起坐下。</p>
她摁了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感鼻腔里的信息素消除剂工作效率有限，无法完全消除信息素味道。</p>
讲道理，这些味道并不难闻，也只有非常清淡的一点，普通alpha完全可以忍受，但在俞恬的感官里，各种味道的omega信息素像电钻一般往她的脑袋里钻，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p>
omega的信息素果然很讨厌。</p>
俞恬闭上眼睛，她很不舒服，好在还可以忍受。</p>
随着精神力增强，俞恬对omega信息素的忍耐力也在缓慢增加，但她先天不足，正常alpha只有处于易感期，或者遇见潮热期的omega的时候才会失控，而俞恬……现在就已经很暴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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